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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篱采菊送给谁?
来源: 立身国学教育    2024-09-30 11:47:37   责任编辑: 郝菁   www.k618.cn
内容提要: 篱笆墙边长了些野菊,有人去采,通常大家会这样记事:“采菊篱笆下”。这个难题后来被攻克了,那是一位喜爱菊花的诗人,他为篱笆改了个字,叫“东篱”。它在诗人的手中...

 

【图语:《桃花源记》意境图(资料图)】

  篱笆墙边长了些野菊,有人去采,通常大家会这样记事:“采菊篱笆下”。这是写实,但没有诗味。问题出在篱笆上,篱笆这个词土气重,盖住了诗味。这个难题后来被攻克了,那是一位喜爱菊花的诗人,他为篱笆改了个字,叫“东篱”。这一改,诗味有了,诗也好写了。他写的诗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现在我们知道了,这个采菊人叫陶渊明。他来到篱畔,弯腰,伸手,准备摘些菊花。

  这不是什么难事。一只山雀的啼叫尚未散失,他已完成了这个动作。

  那花在他手中颤颤地摇着,仿佛是在风中,其实是这男人的手有点晃。

  不论什么原因,有点动感的花朵总是更好看。

  细小的花儿,三五朵挤在一起,像几个女孩在窃窃私语。花色是黄的,黄得轻浅,若是正午的阳光照着,简直就是白色了,而此时,太阳已经西斜。男人手中的野菊利用这样的光线,强调自己所开的是淡淡的黄花。

  野菊大概会想,这个会写诗的男人要将它送给谁呢?

  是一个人淡如菊的朋友吧?

  根据那首诗的交代,陶渊明本是面“东”而立,怎么又会看到“南”面的景物呢?想来,在诗中,他是省略了一个动作:扭头一瞥。正是这一扭,让诗人看到了南山。

  扭头大概就是走神或分心了,是和先前的主题揖别,是从一种状态中游离出来,刹那间有了新的定位。在那个黄昏,陶渊明如果专心致志,就能采集一大束菊花,插进陶罐,放在桌上,就是晚餐的一个造景。可是,这个男人显然已经有了别样的心思,他已无法专心,刚刚采到第一枝菊花,他的头就向南方旋转,而他的目光则向那座南山飞去。是飞,是带着速度的奔跑和靠拢。嘴里说的是“悠然”,可那被删除的扭头动作,不能不让我们想到,陶渊明彼时的心情是何等真切与急切。

  这“南山”是他朋友的隐居之所,还是横在他和朋友之间,阻断眺望的一道屏障?这位朋友是住在一个比南山更远的确定州府,还是翻过南山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东篱和南山,相隔多远?——谁也说不好,就只知道一个字:“远”。

  大凡好一点的东西,都和你隔着距离。生活在别处,风景在别处,连沾着诗意的栖居,一椽茅屋,一扇土窗,窗外走过老牛牧童,也是神话一样遥不可得。远在别处的,还包括你的朋友。越好的朋友,离你越远。你和他的实体交集,总以遥望为多。

  因为隔了距离,就有思念;因为思念无边,就会幻想缩距。缩小到什么程度呢?就是面对面,手执手,促膝谈心,抵足而眠。

  可惜,交友之道恰恰不是这样。交友之道,是要承认这个异地感,是要尊重这个距离感。不要试图去拉近,就听凭一道道水来一道道山隔在其间。消弭了距离,你如何飞渡?如何穿越?如何让千回百转的思情化为诗篇珍藏呢?

  尊重的前提是敬畏。好像有一根红线,绝不会去碰它、踩它、逾越它。想到朋友了,可以修书一封,派个书童送去代为致意,还可以骑上小毛驴,亲往探看。这两条,陶渊明都是有能力做到的。不要忘了,陶渊明这个隐士,是土豪级别的。可是,陶渊明的第一身份不是土豪,他是个敬畏距离感的文化人。他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他只让目光在南方那座山上停顿了片刻,就开始四处张望起来。这位诗人又一次进入走神状态。他看到了“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他想到了“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这之后,我想,他就慢慢走进日渐昏暗的书房了。两次走神,第一次是扭头去看,毫不掩饰思友之情;第二次是扭回头来,意志坚定地捍卫了他和朋友之间的异地感。

  交友原则和陶渊明一样的,还有一个人,很巧,也是东晋人,也是土豪级的文化人,叫王徽之。陶渊明是在日落时分想起了远朋,王徽之却是在大雪之夜想到一个好友。这个想法真是不可压抑啊,王徽之扔了酒杯,摔了诗卷,大叫备船,说我要去访朋友。船顷刻间就划到他的面前,他是比陶渊明更大的土豪,这事对他也不难。他才上船,船就开了。说是“开”,其实就是划桨摇橹。他再怎样有钱,载着他的也只能是一千七百年前的乌篷船,这是历史的局限,他没法子穿越。船在曹娥江上哼哧哼哧地开着。他想见的朋友住在江的上游,他是住在江的下游,中间隔了两百里水路。船工和主人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还是用了一个通宵,天亮时才赶到目的地。他准备敲门,抬起手,突然又放下,返身跳上小船,下令打道回府。大家都不解。他说,我是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非要看到那个朋友呢?真是古典版的“重在过程”。这是《世说新语》中十分著名的故事。

  “著名”在哪儿呢?著名的事大体都是很难的事。门就在眼前,敲开就能看到朋友,可是,这一敲也就迈过了红线。在红线面前,陶渊明是扭头不看,他是转身上船。在那样的时刻,做出那样的动作,是艰难的,疼痛的。这两个东晋人,可以下个结论,都很敬重距离感。要说区别也有,陶渊明更为克制,而王徽之更为率性;陶渊明在第二秒钟就踩下刹车,而王徽之直到最后一刻才摆脱酒性。

  很敬佩他们。远了,才淡,才像田园诗;近了,可能就是受潮起皱的一张铜版纸,只能写白话文的日记,写不了明清小品了。

  现在,我们能够找到陶渊明的手略有晃动的缘故了。那是他在向朋友致敬。那束菊,像拍的电报一样,给了远方的朋友。心中的一份寄托,就在这轻柔的动作中,送走了。

  一些淡黄的花瓣居然在如此轻微的摇晃中开始脱落。这枝野菊正在快速地变得不生动。手一松,它就滑进草丛。这枝菊花亲眼目睹了陶渊明胸中的潮起潮落。在一腔情绪无人倾诉时,这枝菊花的出现很好地安抚了陶渊明,他很感激,将它写进诗中。那首诗,也可理解为是赠给那枝菊花的。它在诗人的手中摇晃过,只是我们永不明白,它会被诗人送给谁。

 

 

【本文责编: 郝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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