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经图》(局部),北宋画家李公麟所画】
与父母同住一座城市,忙完工作后猛然想起,该去看看二位老人了。
乘车回到家,二老特别高兴,尤其是父亲,又是沏茶又是洗水果,仿佛来了什么贵客。坐着闲聊了一会儿,父亲像是想起什么,对我说:“繁杰,下面那条街新开了个澡堂子,挺好的。我要去洗个澡,你不一块儿去泡泡?”
新开张的浴池顾客不多。坐在热水池边,蒸腾的热浪,朦胧的雾气,极易撩拨起人遥远的遐思……未与父亲一同洗澡,怕有四十个年头了。依稀记得,那时父亲特别爱进澡堂,每次去都要拽上我。记忆中的父亲壮极了,每当脱去衣服步入浴室,他就逼我下热水池。见我努着嘴往后缩,他便自己跳进池中,一边念叨着“不烫不烫,你看我……”一边趁我不注意冷不丁将我抱起, 不由分说摁入水中……泡上一阵后,他又开始了第二道工序:为我搓澡。父亲坐在池边,将我放在腿上,或趴或仰,然后将毛巾拧干绕在手掌上。父亲的手很有力,又格外仔细,由脸颊、脖颈顺着前胸后背次第搓起,手掌过处非痛即痒,任我嚷着:“别搓了,爸爸,干净啦……”父亲却依然故我,像是在耐心地打磨擦拭着一件珍贵的祖传器皿:先整体,后局部,直至耳根、双腋、脚丫缝儿……
上小学后不久,我考入了省艺校,至此离开了父母的怀抱。如今我已年近半百,父亲长我三旬,已垂垂老矣。在更衣间,随着父亲衣裳的一件件剥落,我做儿子的心一阵阵紧缩,我做梦也不会想到,失去衣物遮饰的父亲会如此苍老:前腹凹陷,后脊如弓,根根肋骨清晰可辨,失去光泽的皮肤枯树皮般布满皱褶和黑褐色的斑点……我的鼻子阵阵发酸,突然想起半年前母亲曾讲过,父亲一改爱烫澡的多年老习惯,不愿进澡堂了。对此,我曾大惑不解,今天谜底解开:父亲早已不似当年,他已近耄耋之龄,一人进澡堂,很容易发生意外。或许他曾因浴室太滑而摔倒,或许他曾因池塘太热而昏厥……只是尚未出大问题,怕家人担心,怕牵累儿女,便紧缄其口,然而却再也不愿独自迈进浴池之门……
父亲浸在热水池中,惬意地哼着小曲。见父亲泡得差不多了,我将他搀出池塘,该开始搓澡了。虽然身旁就有热情揽客的搓澡工,我还是亲自动手,就像当年父亲为我搓澡那样,为他老人家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搓搓澡。因为我清楚,我们父子俩这种肌肤相亲的时日是非常有限的,说不定哪一天,我会永远失去这种机会。我将父亲搀扶到搓澡床上,学着当年父亲的样儿,将毛巾缠于手掌,从脸颊、脖颈顺着前胸后背次第搓起…… 父亲静静地躺着,双眼微眯,孩子似的任我摆布。
哦,父亲,请原谅您儿子的疏忽。从今往后,儿子不管多忙,都会抽空来看您,陪您老人家进澡堂,给您老人家搓澡。
点评:
为年迈的父母搓澡,就像父母为小时候的我们洗澡,是爱心,也是天经地义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