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语:《王彪之井赋》,清代书法家金农所书】
三十二年前,我从山西晋南农村入伍,从此走进城市。但每逢年节,只要时间允许,我都要回家看看老娘。
近年由于工作离不开,一直未能回家。今年除夕的上午,我在车站等待搭乘回乡的班车。天上飘着大雪,耳边鞭炮声此起彼伏,时隔两年没见到老娘了,班车徐徐进站,我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
那天晚上,屋外仍然飘着雪花。我陪娘说着话,也悄悄地烧好了洗脚水。
第一次给娘洗脚是1958年的秋天,我只有八岁。那时国家正处于“大跃进”时期,男人和青壮劳力都外派去大炼钢铁了,生产队里只留下老弱妇幼坚持农业生产。有一天,队里安排娘和几个老太太挖牛圈粪,这种活在农村是重体力劳动,但没有青壮劳力,老太太也要“革命加拼命”。和娘一块儿挖牛圈粪的都是从旧社会走过来的小脚女人,尖尖的鞋子一踩进粪泥里就拔不出来,老太太们不得不临时回家缝钉鞋带。一尺多厚的牛粪在牛蹄子的踩压下非常坚硬,老太太们用镢头挖吧,镢头太重,抡不起来;用铁锨挖吧,脚小无力踩不下去。
整整一个上午,五间房大的牛圈粪才挖出三分之一。
中午吃饭时,娘一手端着从生产队食堂领回家的四个糠菜团子,一手拉着妹妹的手说:“咱娘俩少吃点儿,叫你二哥和三哥多吃几口。他们念书费脑子,将来要干大事。要饿就先饿咱娘俩,实在太饿了咱吃榆树叶。”说着娘把一个糠菜团子掰成两半,递给妹妹半个,自己吃半个,剩下的三个看着我和哥哥一口一口地吃下去。
那天晚上,娘累散了架,连鞋都没脱就倒在炕上睡着了。二哥那时住校,我做完作业上炕时,发现炕沿上娘那双沾满牛粪的鞋,萌发了为娘脱鞋洗洗脚、让娘睡个好觉的想法。当我解开鞋带脱掉粪鞋又脱袜子的时候,无论如何也脱不下来。原来,娘的袜子和脚已经被血粘在一起了。我只好叫醒娘,让她将小脚慢慢地伸进洗脚盆,浸了好一会儿,我才轻轻地给她把湿漉漉血淋淋的袜子脱下来。娘那被缠脚带缠变形后蜷曲在脚掌下的四个脚趾全被铁锨顶烂了。
我一边小心翼翼地给娘洗脚,一边对娘说:“娘, 明天不要去队里上工了。”娘抚摸着我的脑袋说:“庄稼人,哪有那么娇气?不干活挣工分,你们吃什么?” 我流着泪看着娘不说话,娘一边为我擦泪一边说:“娘没事,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哩!”
岁月悠悠,往事仍历历在目。今年除夕夜,五十岁的人能为八十八岁的娘洗脚,我深切地感到是生活对儿子的恩赐!能为娘尽点儿孝心,是人生最大的快乐和享受。
我捧着娘现在已经瘦得皮包着骨头的双脚,真让人难以相信它能够支撑同样瘦弱的身体。但正是这双脚,曾经奔波在田间地头和沟壑小路,支撑起家庭重负,为我们创造幸福……
如果有可能,我愿年年回家守候爱我、惦念我的娘,为她洗脚。
点评:
一家公司招聘工作人员时,主管要问一句:“你给母亲洗过脚吗?”得到肯定回答者一般会考虑优先录用。这个企业是把善待父母、尊敬长者和敬业精神联系起来了。细想一下是有道理的,一个连父母都不善待的人,能善待他人、勤勉敬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