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师怀瑾先生|南师谈禅宗心法之十
【图语:禅】
一九七五年的冬天,我正要主持在高雄佛光山的一个禅七法会,政大教育系的名教授祁致贤先生打电话来,极力推荐他的女婿李文对佛学与禅宗都有高度的热情和兴趣,希望能够允许他参加禅七。祁教授的学养高风,素来受人敬重,有他的关照,李文参加禅七便很自然而顺利通过。不过,我所担心的,他是比利时人,对中文和中国话的素养,是否能够听得透澈了解?尤其是我的口音带有浓厚的乡土方言,只怕他听而不懂,结果却会辜负他一片向学的诚心,甚至误解了禅宗的教学法,那真要变成毫无趣味的笑头,此过去宗师们那些无义语的“话头”更无意义了。谁知报到的时候,他却带来一位忠实的翻译员——也便是他贤慧的妻子,这一对志同道合为沟通东西文化而努力的夫妇同参,倒使这次禅七法会别开生面。不过,他们的心得究竟如何?那应该说,只有“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下山以后,他要回国完成硕士论文的交卷大事,因此他告诉我,决心将禅宗马祖道一禅师的语录译成荷兰文。这是东西文化交流的一件伟大工作,做起来相当困难。但是我知道他原来便是研究宗教哲学的高材生,而且学过印度瑜伽禅定,也对日本的禅学颇有研究,所以非常赞成。不过,他从这次参加禅七以后,对于禅宗与《马祖语录》许多关键,和过去所接受的观念有了怀疑,希望我扼要的为他再讲解一番。因此,又专门为他讲了一次《马祖语录》和南岳禅有关的一些问题。他当时认为“豁然有省”,好像禅宗所说的,“如有所悟”。而且认为过去介绍到西方的禅学,有重新检查的必要。
他回国以后,也就是一九七七年的冬月,我开始再度闭关专修。他来信说:“《马祖语录》已经翻译完成,而且有一出版商愿意发行这本书。”他的本国老师们也很赞成,但是有些细节他想和我讨论清楚。同时,还想到台湾来完成博士学位,希望能够长时间跟我进一步的探讨,后来知道我已经闭关了,怅然如有所失。
到了今年(一九七八)的二月,也正是我闭关圆满一年的春天,为了答应美国方面几位学人专诚来台进修,破例开讲“修证圆通”的课程三个月。因此,也通知了李文夫妇。据说,他当时知道了此事,惊喜交集,情不自禁地掉下了眼泪。生存在侧重现实的时代里,一个人为了求学术修养而有这样的情操,应该说他早已能够得到自证自肯了。这是他的美德,和我毫不相关。从他在比利时接到通知到筹备动身来台湾,先后经过,只匆匆的十天。而他的太太祁立曼,带着两个孩子,也由欧洲转道美国探亲后迅速转来参加听课,仍然充当他的义务翻译。
有关马祖和禅宗的四个问题
最近,他急需要赶回欧洲印出这本书。为了再加小心求证,他再提出几个重要问题,要我答覆。
(一)目前,西方人认为禅宗是反对佛教原来的教理,而且也反对佛教原来的修持方法。甚之,他们认为各种宗教是彼此否认,彼此反对,是否正确。
关于这个问题我的答案是否定的。这个误解的关键,近因是近代的学人们,随便把中国的禅宗,比作是佛教革命,这个“革命”一词的观念所引起。无论是“革命”也好,“革新”也好,在一般意识思想的习惯上,这种名词,都是含有反动性的意象。所以便“一人传虚,百人传实。”的被误解了。佛教原来的教义,包括大、小乘的教理与修持方法,传到中国以后,到了隋唐时期,形成“禅宗”一宗的兴起,它全盘接受了佛教原有的教理和所有的修持方法。只是为了适合于中国文化思想,以及民情风俗等习惯,吸收儒家、道家的精华,运用了中国式的教授法而已。不但禅宗如此,佛教在中国所兴起的十宗,以及“分科判教”的佛学教理的研究方法。大体上都不离其宗地完全接受佛陀的教理和修证方法的。如果要提出证明,至少可以提一百个简要的引证,不过说来话长,又需另成一部专书以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