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铙歌·临高台

　　临台高，高以轩。下有水，清且寒。

　　中有黄鹄往且翻。行为臣，当尽忠。

　　愿令皇帝陛下三千岁，宜居此宫。

　　鹄欲南游，雌不能随。

　　我欲躬衔汝，口噤不能开。

　　我欲负之，毛衣摧颓。

　　五里一顾，六里徘徊。

　　【说明】：疑此诗作于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曹操诸子中，曹丕、曹植皆英气迸发。为争太子位而各自费心。曹操亦久难定夺。然曹丕用贾诩计步步逼进太子位。《三国志·魏书·武帝纪》谓“十六年(建安)春正月，天子命公世子丕为五官中郎将，置官属，为丞相副。”这是曹丕在向九五至尊靠拢的重大成功步骤之一。《临高台》诗就是在这种居高临下的有利势态中，更加深自砥石厉 的表现。完全体现了《周易·谦卦》“初六，谦谦，君子用涉大川，吉”的精义。

　　【简注】：①临高台：临高台是汉铙歌之一种。而汉铙歌属鼓吹曲。唐·李善注引蔡邕曰“鼓吹歌，军乐也。谓之短篇铙歌，黄帝歧伯所作也。”

　　②临台高，居高处朝向低处谓之临。如居高临下。《诗·邶风·日月》“日居月诸，照临下土。”引申为上对下之称。《论语·为政》“临之以庄，则敬。”此句本意应为居高临下。

　　③高以轩：轩，殿堂前檐下的平台。又临轩，古时皇帝不坐正殿而在殿前平台上接见臣属，叫临轩。唐·王维《少年行》“天子临轩赐侯印，将军佩出明光宫。”曹丕此句与前句均为皇帝在殿前平台上居高临下接见群臣意。

　　④下有水，清且寒：古诗《步出城东门》咏“前日风雪中，故人从此去。我欲渡河水，河水深无梁。”又《古绝句四首·其二》咏“日暮秋云阴，江水清且深。”又晋·左思《招隐》咏“前有寒泉井，聊可莹心神。”又晋·陶渊明《咏荆轲》咏“萧萧哀风逝，淡淡寒波生。”

　　⑤中有黄鹄往且翻：古诗《西北有高楼》咏“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又古诗《步出城东门》咏“愿为双黄鹄，高飞还故乡。”又古《别诗》咏“黄鹄一远别，千里顾徘徊。”“愿为双黄鹄，送子俱远飞。”又晋·江淹《古意报袁功曹》咏“黄鹄去千里，垂涕为报君。”

　　⑥行为臣，当尽忠：晋·鲍照《代出自蓟北门行》咏“时为见臣节，世乱识忠良。投躯报明主，身死为国伤。”又晋·吴均《行路难》咏“我有北山志，留连为报恩。”又汉·蔡邕《独断》谓“汉承秦法，群臣上书，皆言昧死言。王莽盗位慕古法。去昧死曰稽首。光武因而不改，朝臣曰稽首顿首。非朝臣曰稽首再拜。公卿侍中尚书衣锦而朝曰朝臣。诸营校尉将大夫以下，亦为朝臣。”又《孟子·万章下》谓“在国曰市井之臣，在野曰草莽之臣。皆为庶人。”又《书·康王之诰》“今予一二伯父尚胥暨顾，绥乐先公之臣服于先王也。”又《论语·学而》“为人谋而不忠乎?”又尽心竭力不惜一切报效君国。曹丕在此表明自己守臣子本份，要尽心竭力效忠君国。

⑦愿令皇帝陛下三千岁，宜居此宫：皇帝，君主制国家的国家元首名称之一。公元前221年，秦王赢政统一六国后，王绾、李斯等根据三皇的名称，上尊号为秦皇。秦王嬴政自以为德兼三皇，功高五帝，决定兼采帝号，称为皇帝。从此历代封建君主都称皇帝。陛下，汉·蔡邕《独断》谓“汉天子正号曰皇帝，自称曰朕。臣民称之曰陛下，其言曰制诏，史官记事曰上，车马衣服器械百物曰乘舆，所在曰行在，所居曰禁中，后曰省中，印曰玺，至所曰幸，所进曰御，一命令一曰策书，二曰制书，三曰诏书，四曰戒书。”千岁，年岁久远。《荀子·非相》“欲观千岁，则数今日。欲知亿万，则审一二。”宫，《诗·豳风·七月》“上入执宫功。”后来专指帝王的住所。如皇宫，宫殿。曹丕此句看似平常语，实际言上应天命，龙飞九五者可居皇位。暗示他人不应妄想。

　　⑧鹄欲南游，雌不能随：《古文苑》李陵诗《别诗·其一》咏“有鸟西南飞，熠熠似苍鹰”，“朝发天北隅，暮闻日南陵。欲寄一言去，托之笺彩缯。因风附轻翼，以遗心蕴蒸。鸟辞路悠长，羽翼不能胜。意欲从鸟逝，驽马不可乘。”又李陵《别诗·其二》咏“晨风鸣北林，熠耀东南飞，”“褰裳路踟蹰，彷徨不能归。浮云日千里，安知我心悲。思得琼树枝，以解长渴饥。”曹丕此句或许指随军出征，形同游子，惜友人不能随同前往，实有怀人意。

　　⑨我欲躬衔汝，口噤不能开：《周易·蹇卦》“六二，王臣蹇蹇，匪躬之故。”又《周易·涣卦》“六三，涣其躬，无悔。”又古诗《橘柚垂华实》咏“人倘欲我知，因君为羽翼。”又古诗《上邪》咏“我欲与君相知。”又《焦仲卿妻》咏“汝今无罪过、”“汝可去应之。”又《礼记·檀弓上》“衔君命而使。”又《楚辞·九叹·思古》咏“口噤闭而不言。”又杜甫《朱凤行》咏“翅垂口噤心甚劳。”曹丕此句，谓我心里很想侍奉您，听您的使唤，可是不敢开口明言。

　　⑩我欲负之，毛衣摧颓：《周易·解卦》“六三，负且乘，致寇至，贞吝。”又蔡琰《悲愤诗》咏“或有骨肉俱，欲言不敢语。”又“哀叫声摧裂”，“胸臆为摧败。”又《论语·子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又苏轼《龟山诗》咏“元嘉旧事无人记，故垒摧颓今在不?”又《北史·荀济传》“自伤几年摧颓，恐功名不立。”曹丕此二句引申谓，自己很愿为君国建业，可是心有余，力不足。

　　11五里一顾，六里徘徊：汉·秦嘉《赠妇诗》咏“长夜不能眠，伏枕独辗转。”又咏“临路怀惆怅，中驾正踟躅。”又咏“顾看空室中，仿佛想姿形。一别怀万恨，起坐为不宁。”又汉·蔡琰《悲愤诗》咏“还顾邈冥冥，肝脾为烂腐。”又《焦仲卿妻》咏“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又咏“未至二三里，摧藏马悲哀。”又古诗《行行重行行》咏“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曹丕此二句，谓依依不忍舍离君王而远去。

　　【释义】：曹丕工于韦舀 晦。详玩其辞，无一逆耳之言，尽为呈忠之语。只愿皇王长寿，君临天下，也只有汉帝才堪高居此宫，雄视万邦。为臣子的唯有鞠躬尽瘁，捍卫朝廷。众位豪杰多有鸿鹄之志，皆欲雄飞奋发而现大丈夫气概，但自己却只能无所作为，一味退藏无进取而雌伏，正所谓雌不能随。我虽然想躬从皇命，为王尽忠，但能力未及，不堪重任，辜负朝廷，诚惶诚恐。“五里一顾，六里徘徊，”这两句并非留恋义，实怀惕惧心。即告诫提醒自己，要随时谨慎小心，不可妄乎所以，招致悔吝。

　　这首诗通篇贯穿一个主题，即“行为臣，当尽忠。”因为下有水，清且寒的高台，唯有天下之主才能君临以轩，表明自己坦诚无贰。故示无进取志。这是典型的瞒天过海而居高韦舀 晦之术。曹丕初为丞相副，便托人向贾讠羽 求自固计，诩谓“愿将军恢崇德度，躬素士之业，朝夕孜孜，不违子道，如此而已。”曹丕深悟此谋，此诗堪谓任丞相副之座右铭。凡居高位者不可不戒。贾诩之计其要在于切勿雄飞唯宜雌伏。故曹丕其诗，可见渐近皇帝九五之端睨。

　　《尚书》所谓“谦受益，满招损。”此《临高台》正曹丕谦恭之辞。《周易·谦卦》谓“享，君子有终。初六，谦谦君子，用涉大川，吉。六二，鸣谦贞吉。九三，劳谦，君子有终吉。六四，无不利，扌为 谦。六五，不富以其领。利用侵伐，无不利。上六，鸣谦，利用行师，征邑国。”谦卦六爻，详细讲解了谦恭行为的位次、进程及如何谦恭才能受到真实利益的重大问题。把谦恭的精神思想贯穿在自己的一切言行之中，那必然会出现吉利的结果而达到预期的目的。又孔子《彖·谦》谓“谦尊而光，卑而不可逾，君子之终也。”而孔子在《象·谦》中谓“谦谦君子，卑以自牧也。鸣谦，贞吉，中心得也。劳谦君子，万民服也。无不利扌为 谦，不违则也。利用侵伐，征不服也。鸣谦，志未得也。可用行师，征邑国也。”

　　曹丕《临高台》诗可以说作者完全读懂了《周易·谦卦》，也深刻领会了孔子对《谦卦》用《彖》、《象》辞解释的精义。可以说这首《临高台》诗是曹丕运用《周易·谦卦》指导从政实践的心得体会。贾诩 授曹丕自固之术，本质上发挥了孔子“劳谦君子，万民服也”的思想内涵。曹丕能深从其谋而躬行不辍，故从五官郎将而进位丞相副，又进位太子，又进魏王，又受汉禅。乃谦果而已。故明·袁了凡《四训·谦德篇》谓“每见寒士将达，必有一段谦光可掬。”寒士者，悟谦之士也。曹植虽才高八斗，能为七步吟，然恃才倨傲，蔽谦光之德。知曹丕胜于谦而曹植败于傲。史士多责丕而惜植，岂大悖谦理一至于此?

　　《佛说大乘无量寿庄严清净平等觉经·往生正因第二十五》谓“有空闲时，端正身心，绝欲去忧，慈心精进。不当目真 怒嫉妒，不得贪餮悭惜，不得中悔，不得狐疑，要当孝顺，至诚忠信。当信佛经语深，当信作善得福。奉持如是等法，不得亏失。”周易之谦与释迦深相合机，先谦而后忠，而后孝，而后信，而后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宏业。故孔子谓“人道恶盈而好谦。谦尊而光，卑而不可逾，君子之终也。”曹丕悟德而为《临高台》之诗。后世之欲为君者，不可不虞为之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