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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之诗】魏文帝曹丕·相和歌·善哉行
来源: 立身国学教育  2014-11-13 11:20:00   责任编辑:郝菁  www.k618.cn
内容提要:疑此诗赋于黄初六年(公元225年)。曹丕受汉禅后,蜀吴之势渐衰,夷狄威胁稍减。又励精图治,内外顿现欣欣向荣之象。

 

【图语:《典论·论文》(局部),魏高祖文皇帝曹丕所著(资料图)】

  相和歌·善哉行

  朝游高台观,夕宴华池阴。

  大酋奉甘醪,狩人献嘉禽。

  齐倡发东舞,秦筝奏西音。

  有客从南来,为我弹清琴。

  五音纷繁会,拊者激微吟。

  淫鱼乘波听,踊跃自浮沉。

  飞鸟翻翔舞,悲鸣集北林。

  乐极哀情来,寥亮摧肝心。

  清角岂不妙,德薄所不任。

  大哉子野言,弭弦且自禁。

  【说明】:疑此诗赋于黄初六年(公元225年)。曹丕受汉禅后,蜀吴之势渐衰,夷狄威胁稍减。又励精图治,内外顿现欣欣向荣之象。

  【简注】:①朝游高台观:这是一句意义颇为朦胧的象征语。可以浅解为巡视观礼及忧劳殷勤军国政事。且有心胸怡悦,激情高昂之意。也是一句起兴语。曹植《杂诗·其一》咏“高台多悲风,朝日照北林。”

  ②夕宴华池阴:古代傍晚见君之称。与“朝”相对。《左传·成公十二年》“朝而不夕。”孔颖达疏“暮见君,谓之夕。”古诗《夏歌》“朝登凉台上,夕宿兰池里。”曹丕此句与上句为联语。可理解为白日里君臣共理万机而为社稷勤劳,傍晚时君臣共同欢洽而为水乳交融。喻政通人和之景象。

  ③大酋奉甘醪:酋,即酋长。部落的首领。亦为魁帅的通称。大酋,谓多个部落酋长的总魁帅。奉,进献。《周礼·地官·大司徒》“祀五帝,奉牛牲。”又奉觞,有举杯敬酒意。《史记·滑稽列传》“奉觞上寿。”李朝威《柳毅传》“钱墉君歌阙,洞庭君俱起,奉觞于毅。”甘,即甘旨,美味。《韩氏外传》卷五“鼻欲嗅芬香,口欲嗜甘旨。”醪,汁滓混合的酒。《后汉书·樊囗传》“又野王岁献甘醪膏饧。”李贤注“醪,醇酒汁滓相将也。”此句是说边夷部落大首领常常或叛或寇,使边关不宁。可现在那些大首领都进献甘醪,归服王化。曹丕此句实自赞其功。清·杨晨撰《三国会要》卷二十一《庶政下》谓“延康元年(公元220年),貊、扶余单于,焉耆、于阗王皆遣使奉献。秋,武都氐王杨仆率种人内附,居汉阳郡。黄初三年(公元222年)鄯善、龟兹、于阗王各遣使奉献,后置戊已校尉。”又《三国志·魏书·乌丸鲜卑东夷传第三十》谓“文帝践祚。田豫为乌丸校尉,持节并护鲜卑,屯昌平。步度根遣使献马,帝拜为王。后数与轲比能相攻击。步度根部众稍寡弱,将其众万余落保太原、雁门郡。步度根乃使人招呼归泥曰‘汝父为比能所杀,不念报仇,反属怨家。今虽厚待汝,是欲杀汝计也。不如还我,我与汝是骨肉至亲,岂与仇等?’由是归泥将其部落逃归步度根。比能追之弗及。至黄初五年(公元224年)步度根诣阙贡献,厚加赏赐。是后一心守边,不为寇害。而轲比能众遂强盛。”

  ④狩人献嘉禽:狩人,即打猎的人。《诗·魏风·伐檀》“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悬)豸亘 兮。”在此喻守边将领。献,贡献。旧谓进奉,进贡。《荀子·正论》谓“夫是之谓视形势而制械用,称远近而等贡献。”禽,鸟类的通称。《尔雅·释鸟》“二足而羽谓之禽。”“四足而毛谓之兽。”亦兼指鸟兽犬。《白虎通·田猎》“禽者何?鸟兽之总名。”曹丕即位,雄心勃勃,振军经武,一时间内外震肃,以至孙权畏惮,谓群臣“曹丕以盛年即位,恐孤不能及之,诸卿以为何如?”群臣未对,时尚书阚泽对谓“不及十年,丕其没矣,大王勿忧也。”孙权问“何以知之?”阚泽谓“以字言之,不十为丕,此其数也。”曹丕果七年而崩。因曹丕励精图治,孙权慌惧,诸夷朝贡。《三国会要·梁习传》谓“以别部司马领并州刺史。单于恭顺,名王稽颡。部曲服事供职,同于编户。”曹丕此句自赞武功初建。

  ⑤齐倡发东舞:齐,古国名。公元前十一世纪周分封的诸侯国,姜姓,在今山东北部。开国君主是吕尚,建都营丘(后称临淄,今山东淄博市东北)。今山东省泰山以北黄河流域及胶东半岛地区,为战国时齐地,汉以后仍沿称为齐。倡,即倡优,古代以乐舞戏谑为业的艺人。亦称俳优。《韩非子·难三》“俳优侏儒,固人主之所与燕也。”齐倡,即齐地的歌舞杂耍之人。东舞,指东部各地的舞蹈艺术。

  ⑥秦筝奏西音:秦筝,古代弦乐器的一种。相传秦人蒙恬改制,故名。谢灵运《燕歌行》“对君不乐泪沾缨,辟窗开幌弄秦筝。”唐·岑参《秦筝歌送外甥萧正归京》“汝不闻秦筝声最苦,五色纟厘 弦十三柱。”又汉·应劭撰《风俗通义·筝》谓“谨按礼乐记,五弦筑身也。今并凉二州,筝形如瑟,不知谁所改作也。或曰秦蒙恬所造。”音,声音。特指音乐的声音。《礼记·乐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汉·应劭撰《风俗通义·声音》谓“音者,土曰埙;匏曰笙;革曰鼓;竹曰管;丝曰弦;石曰磬;金曰钟;木曰木兄 。”又曹植《箜篌引》咏“秦筝何慷慨,齐瑟和且柔。”

  ⑦有客从南来,为我弹清琴:汉·应劭撰《风俗通议·琴》谓“谨按世本,神农作琴。《尚书》舜弹五弦之琴,歌南风之诗,而天下治。诗云,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雅琴者,乐之统也。与八音并行,然君子所常御者,琴最亲密,不离于身。非必陈设于宗庙乡党,非若钟鼓罗列于虚悬也。虽在穷阎陋巷,深山幽谷,犹不失琴。以为琴之大小得中,而声音和,大声不哗人而流漫,水声不湮灭而不闻,适足以和人意气,感人善心。故琴之为言禁也,雅之为言正也。言君子正以自禁也。夫以正雅之声,动感正意,故善心胜,邪恶禁。是以古之圣人君子,慎所以自感,因邪禁之,适故近之。闲君则为,从容以致思焉。”

  ⑧五音纷繁会:五音,亦称五声。即中国五声音阶中的宫商角徵羽五个音级。五音中各相邻两音的音称,除角与徵,羽与宫(高八度的宫)之间为小三度外,其余均为大二度。又汉·应劭撰《风俗通义·声音》谓“昔黄帝使伶伦,自大夏之西,昆仑之阴,取竹于嶰谷,生其窍厚均者,断两节而吹之,以为黄钟之管,制十二,以听凤之鸣,其雄鸣为六,雌鸣亦为六。天地之风气正,而十二律之,五声于是乎生,八音于是乎出。”纷繁会,可简单理解为交响乐,大合唱,同台共演。

  ⑨拊者激微吟:拊者,即观众鼓掌拍手。表示或怒或喜而激动。古乐府《孔雀东南飞》“阿母大拊掌。”《后汉书·左慈传》“操(曹操)大拊掌笑。”又拊髀,即用手拍股(大腿),表示内心激动。《庄子·在宥》“鸿蒙方将拊髀雀跃而游。”《汉书·冯唐传》“上既闻廉颇,李牧为人,良说(悦),乃拊髀曰‘嗟乎!吾独不得廉颇,李牧为将,岂忧匈奴哉!’”微吟,因情不自禁而低声吟咏。

  ⑩淫鱼乘波听:淫,过于沉溺。《书·大禹谟》“罔淫于乐。”也泛指超过常度。在此喻深水。淫鱼,即大海中的深水鱼。乘波,即驾御波浪。淫鱼亦可引申理解为难得一见之鱼。周武王伐纣时,至孟津渡黄河,曾有白鱼入舟故事。《史记·周本纪》“武王渡河,中流,白鱼入王舟中,武王俯取以祭。既渡。”“是时,诸侯不期而会孟津者八百诸侯。”曹丕在此或许亦寓此意。即已被诸侯共尊。

  ?踊跃自浮沉:踊跃,跃起。耀武,争雄。《诗·邶风·击鼓》“击鼓其镗,踊跃用兵。”朱熹集传“踊跃,坐作击刺之状也。”《史记·楚世家》“今楚之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万,犹足以踊跃中野也。而坐受困。”又热烈积极,争先恐后貌。吴质《答东阿王书》“情踊跃于鞍马。”《晋书·李矩传》“将士闻之,皆踊跃争进。”浮沉,古代一种祭水仪式。《乐雅·释天》“祭川曰浮沉。”郭璞注“投祭水中,或浮或沉。”又有随波逐流意。又喻得意或失意。司空徒《避乱》诗“乱离身偶在,窜迹任浮沉。”毛泽东《沁园春》曾有“鱼翔浅底”句。曹丕颇有此意,喻鼓舞踊跃,欢欣自在。但主句更妙。

  ?飞鸟翻翔舞:在空中鼓翅尽兴飞翔之鸟。《诗·小雅·鸿雁》“鸿雁于飞。”《焦仲卿妻》“孔雀东南飞。”又“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又古诗《西北有高楼》咏“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此句谓飞鸟各个展翅翱翔貌。喻为有志者创造了尽情施展才干的机会。又曹植《送应氏·其二》咏“愿为比翼鸟,施翮起高翔。”

  ?悲鸣集北林:悲鸣,慷慨激昂之声。古诗《凛凛岁云暮》咏“凛凛岁云暮,蝼蛄夕悲鸣。”北林,林名。《诗经·晨风》“鸟穴 彼晨风,郁彼北林。”古传李陵《别诗》其二咏“晨风鸣北林,熠熠东南飞。”又曹植《杂诗》其一咏“高台多悲风,朝日照北林。”又阮籍《咏怀》其一咏“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曹丕此句谓大鸟振翅将有南飞之志。

  ?乐极哀情来:即乐极生悲之谓。《淮南子·道应训》谓“夫物盛而衰,乐极则悲。”后谓欢乐过度因而招致悲伤之事为“乐极生悲。”又古诗《生年不满百》谓“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又曹操《苦寒行》咏“悲彼东山诗,悠悠使我哀。”

  ?寥亮摧肝心:寥亮即嘹亮,谓北林所集之鸟,群情激昂,所鸣慷慨,悲切感人,动人心魄。王粲《七哀诗》咏“喟然伤心肝。”又徐干《室思》咏“良会未有期,中心摧且伤。”又曹植《赠白马王彪》咏“感物伤我怀,抚心长太息。”又刘孝绰《三日侍华光殿曲水宴》咏“妍歌已嘹亮,妙舞复纡馀。”

  ?清角岂不妙:清角,清即清越之声。其声清畅高扬。《礼记·聘义》“叩之,其声清越以长。”又苏轼《石钟山记》“南声涵胡,北音清越。”角,汉·应劭《风俗通义·角》谓“谨按刘歆钟律书。角者触也。物触地而出,戴芒角也,五行为本,五常为仁,五事为貌,凡归为民。”曹丕此句实谓万民欢歆之德音。郭璞《游仙诗·其六》咏“女亘 娥扬妙音。”又陶渊明《诸人共游周家墓柏下》咏“清歌散新声。”

  ?德薄所不任:德薄,功德轻微。《易·系辞下》“德薄而位尊。”任,任重而道远。《论语·泰伯》“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又《商君书·弱民》“北法而治,此任重而道远而无马牛,济大川而无舡楫也。”曹丕此句与前句“清角岂不妙”谓宴会上歌唱家和演凑家演凑歌功颂德的动听歌曲,虽然微妙感人,可是自己觉得对社稷黎庶并没有什么大的贡献,深感愧疚。故曹丕曾自谓“吾德至薄也,人至鄙也。”

  ?大哉子野言:大哉,感叹语。吕世安《中华全史演义》第九回《简王后·至灵王·时生孔圣》谓“六十三岁,孔子在陈蔡之间,楚使人聘孔子。孔子将往拜礼。陈蔡丈大谋曰‘孔子谋于楚,则陈蔡危矣。’相与发兵,围孔子于野。孔子曰‘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耶,吾何为于此?’子贡曰‘夫子之道,至大,天下莫能容。’颜回曰‘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孔子遭围,讲诵弦歌不衰,使子贡至楚。楚昭王兴师来迎,然后得免。”又《论语·子罕》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曹丕此句二义兼而有之。谓自己治国安天下的方略,未必能被人们所真正理解。但同时感觉到时光如同流水一样一岁岁的逝去。此句亦可见曹丕在众臣欢歌燕舞之际而自己却忧虑重重,心事浩茫。

  ?弭弦且自禁:弭,停上,消除意。如弭患,弭忧。《国语·楚语下》“弭其百苛。”又《左传·襄公二十五年》“自今以往,兵其少弭矣。”又有安抚意。《史记·田敬仲完世家》“夫治国家而弭人民者,无若乎五音者。”弦,弦歌。《论语·阳货》“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也指礼乐教化。《史记·儒林列传》“高皇帝诛项籍,举兵围鲁,鲁中诸儒尚讲诵习礼乐,弦歌之音不绝。岂非圣人之遗化,好礼乐之国哉!”自禁,自我强抑愁怀貌。吕世安《中华全史演义》第九回《简王后·至灵王·时生孔圣》谓“七十一岁,鲁哀公十四年春,西狩于大野,叔孙氏之车子锄商获麟,伤其左足,见其麇而角,以为不祥,以赐虞人。仲尼观之曰‘麟也,孰为来迟’,反袂拭面,涕泗沾袍。曰‘麟出而死,吾道穷矣。’乃因鲁史作《春秋》,自隐至哀十二公,自王自敬十四王,凡二百四十二年,而绝笔于获麟。”曹丕此句实寓孔圣“反袂拭面,涕氵四 沾袍”之哀,以为在自己有生之年难以实现使邦国达到理想治化。是故弦歌深处,情不自禁。又孔圣绝笔于获麟。谓“麟出而死,吾道穷矣。”曹丕果然是心事浩茫连广宇。但为帝者大忌出此不祥之语。岂曹丕自知将于世不久哉?

  【释义】:曹丕志在混一。然吴蜀皆负隅抗命。北方鲜卑尚强。欲大兴师问罪吴蜀。忽并州刺史梁习大破鲜卑魁首轲比能。当是之时,凡不臣者多畏惮大魏。故朝贺贡献者不绝于道。所谓“大酋奉甘醪,狩人献嘉禽。”又齐国之舞,秦国之筝,皆拨弦鼓瑟而为我乐,五音纷繁,八声荟萃,共引高吭之歌。动听之处,钟情者低哦微吟,怀志者,击节踊跃。阳春白雪,高山仰止,嘘气成虹,壮怀激烈。此所以淫鱼乘波而浮沉,飞鸟翻翔而悲鸣。故慷慨振发,胸膺激荡。

  然曹丕在妙音之中,喜忧互参,情不自禁。吴蜀不臣,边夷抗命,四塞烽烟时起,北民疾苦依然,虽“齐倡发东舞,秦筝奏西音,有客从南来,为我弹清琴,”毕竟天下未靖,而清角之妙音,岂薄德者所宜闻乎!故“乐极哀情来,寥亮摧肝心”也。而孔圣当年见麟伤而被获,发“吾道穷矣”之慨叹,又岁月如流,顿添惆怅。德至厚如孔圣者尚且怀哀如此,而自己接丧乱残余之邦,黎民愁苦不堪,犹妄聆清角之音,岂汉文之所为哉!思想深处,不觉潸然,掩袂而拭。果然是忧国忧民之君。

  曹丕在此展露了自欲周乎万物而道济天下的先忧后乐之为君情怀。把古来圣帝名王以德治天下的重大课题列为座右铭。当众臣歌功颂德,大演升平之际,他深感德薄,引孔圣之言以自警励而鞭策,正郭沫若所谓“旧式的明君典型”之评也。

  曹丕此诗,非独警策自己,亦劝告朝臣之诫文。大魏建于残汉之劣基。自桓灵丧乱以来,金瓯残破,凶暴相继,社稷摧毁,黎民涂炭,岁月峥嵘。正所谓痛哭流涕多事之秋。百业待兴,百废待举,内忧外患,千头万绪,实非歌功颂德之时。谨宜谦慎。终日乾乾,珍惜时光,使江河日新。然而当是之时,清角铿锵,只能深感惭愧德薄而内疚。

  尧舜禹皆以厚德载物而服天下,正德薄者所宜效法之时也。淫鱼踊跃,飞鸟悲鸣,可谓君臣慷慨之日。游高台,宴华池,堪宜引吭而高吟壮怀。清角虽止而豪情未已,想孔圣旷野长川之叹,纵情不禁或许不过如此。能与古圣同忧又何妨操琴而歌。然哉孔圣盛德,足堪与天地共存,与日月齐辉。而自己虽贵为邦君,却德薄自觉不能胜其所任,掩袂潸然。与其拭愧疚之泪,不如揩哀情之泣。古人所谓厚德载物,厚积薄发,其义甚丰,然曹氏父子自立于残汉朝廷以来,虽外示建大功于社稷之象,然一句“若天命在吾,吾为周文王矣”之大语,实功德尽灭。汉世衰微,虽然祚运将尽,而为臣者仍宜竭力尽忠才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方为正理,诸葛亮此言虽为自我警策,亦乃忠告曹操之言也。若天命果然兴曹,也只宜厚积德而薄发,又岂可以诈立朝?对忠于汉而不忠于曹者,曹操皆采取果断措施而翦,未见宏忍之行,乃不重积德之心性明矣。

  《易·系辞下》谓“刚柔者,立本者也。变通者,趋时者也,吉凶者,贞胜者也。天地之道,贞观者也。日月之道,贞明者也。天下之动,贞夫一者也。”又谓“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财。理财正辞,禁民为非曰义。”又谓“利用安身,以崇德也。”曹氏父子既熟于经史,则于《易》理当不疏。《易·系辞》是孔圣对易理探臣责 索隐之发挥,且凝深心于《春秋》,而《春秋》精髓,仅伸摒奸用忠之大义。故欲解《春秋》,需先解《周易》。曹氏父子纵熟读十车八斗之书,仍可谓未知经史之文者。既不解《易》,亦必枉读《春秋》。何以知之,听其言而观其行,虽劳其筋骨,却未能苦其心志。

  丧乱之汉,正大臣苦其心志之秋,宁可受屈而殁,岂可争名于朝,又岂可欺凌孤弱之刘氏?霍光辅汉宣之际,废立可专,犹效周公辅成王故事,足尉孝武之心而绵延汉祚。曹操父子乘桓灵失政,借董卓暴乱之机,窃取神器,制造符命,谓大魏应兴于今朝。以变诈诡黠经营朝廷,奸凶将终,妄比周文,既定曹丕受禅方针。可谓曹操拈花,而微笑却见于曹丕,心领神会,毕竟昭然。“德薄所不任,”好似谦谦妙语,却正显庐山面目。盖峥嵘毕竟有烟雾难锁之时也。

  北齐刘昼《刘子·辨乐第七》谓“乐者,天地之声,中和之纪,人情之所不能免也。人心喜则笑,笑则乐,乐则口欲歌之,手欲鼓之,足欲舞之。歌之舞之,容发于音声,形发于动静,而入于至道。音声动静,性术之变,尽于此矣。故人不能无乐,乐则不能无形,形则不能无道,道则不能无乱。先王恶其乱也。故制雅乐以道之,使其声足乐而不淫,使其音调伦而不诡,使其曲繁省而廉均。是以感人之善恶,不使放心邪气,是先王立乐之情也。五帝殊时,不相沿乐,三王异世,不相袭礼,各像熏力 德,应时之变。”又谓“先王闻五声,播八音,非苟欲愉心满耳,听其铿锵而已。将顺天地之体,成万物之性,协律吕之情,和阴阳之气,调八风之韵,通九歌之分。奏之圆丘则神明降,用之方泽则幽祗升。击拊球石则百兽率舞,乐终九成则瑞禽翔。上能感动天地,下则移风易俗。此德音之音,雅乐之情,盛德之乐也。”又谓“各咏其所好,歌其所欲,作之者哀,听之者泣。由心之所感则形于神,声之所感必流于心。故哀乐之心感,则焦杀缓口单 缓之声应。”又谓“淫氵失 凄怆愤厉哀思之声,非理性和情德音之乐也。桓帝听楚琴,慷慨叹息,悲酸伤心,曰‘善哉,为琴若此,岂非乐乎。’天乐者声乐而心和,所以为乐也。今则声哀而心悲,洒泪而虚欠 欷,是以悲为乐也。若以悲为乐,亦何乐之有哉。今怨思之声,施于管弦,听其音者,不淫则悲。淫则乱男女之辩,悲则感怨思之声,岂所谓乐则。故奸声感人则逆气应之。逆气成象而淫乐兴焉。正声感人而顺气应之,顺气成象而和乐兴焉。乐不和顺,则气有蓄滞,气有蓄滞,则有悖逆诈伪之心,淫氵失 妄作之事。是以奸声乱色,不留聪明,淫声慝礼,不接心术。使人心和而不乱者,雅乐之情也。”

  今曹丕大德未积,大业未就,竟“口欲歌之,手欲鼓之,足欲舞之,”虽容发于音声,形发于动静,毕竟未能入于至道。纵“齐倡发东舞,秦筝奏西音,”亦非出于自然之势,仅露愉心之意,更无铿锵之力,尚无移风易俗之效,岂口尝 感天动地之果哉?德薄而气沮,闻西音而呜咽,观东舞而涕泣,仅悲酸伤心虚欠欷而已。乐极哀情,弭弦自禁,知曹丕所闻非雅乐正声也。既非雅乐正声,必致乱人心神,此先王所以不取也。雅乐残废而溺音竞竞 兴,未和律吕,阴阳已乖,欲乐而反悲,化雅而为乱,其魏祚甚促之兆乎!魏初受禅,人心未固,吴蜀尚存。此正诫盈明谦之秋。然既“齐倡发东舞,秦筝奏西音”,又“有客从南来,为我弹清琴,”复“五音纷繁会,拊者激微吟,淫鱼乘波听,踊跃自浮沉。”似集天下妙音于一庐,收四海乐工为一班。闻所奏之乐既非黄帝《云门》之曲,亦非颛顼《五茎》之歌,且《箫韶》荡然,《大夏》无存,而又德之所薄者,天下共知。曹丕未悟诫盈明谦之理者若此,则不胜天下之任者固亦宜矣。

  北齐刘昼《刘子·诫盈》谓“势积则损,财聚必散,年盛返衰,乐极还悲,此人之恒也。昔仲尼观欹器而革容,鉴损益而叹息。此察象而识类,者见 霜而知冰也。夫知进而不知退,则践盈泛之危。处存而不忘亡,必履泰山之安。故雷在天上曰大壮,山在地中曰谦。谦则衰多益寡。壮则非礼勿履。处壮而能用礼,居谦而能益降,高以就卑,抑强而同弱。未有挹损而不光,骄盈而不毙者也。圣人知盛满之难恃,每居德而谦冲,虽聪明睿欠 智而志愈下,富贵广大而心愈降,熏力 盖天下而情愈惕,不以德原而矜物,不以身尊而骄民。是以楚庄王立功而心惧,晋文公战胜而色忧。非憎荣而恶胜,乃功大而心小,居安而念危也。夏禹一馈而七起,周公一沐而三握,食不遑饱,沐不及日希 ,非耐饥而乐劳,是能心急于接士,处于谦光也。”曹丕处分崩之世,百姓离乱之秋,坐收其父淫威之利,不以勤俭为务,尚欢歌燕乐,大庆微功。实知进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丧者。既无楚庄晋文之忧,复忘夏禹周公之操。哀情虽来,犹不知惕惧,仅弭弦而自禁,聪明睿欠 智者必不屑于此。

  《佛说大乘无量寿庄严清净平等觉经·法藏因地第四》谓“世尊能演一音声,有情各个随类解。”又谓“愿我得佛清净声,法音普及无边界。宣扬戒定精进门,通达甚深微妙法。智慧广大深如海,内心清净绝尘劳。超过无边恶趣门,速到菩提究竟岸。无明贪瞋 皆永无,惑尽过亡三昧力。”这是阿弥陀佛在因地为法藏比丘,初建极乐境界时,对世间自在王如来说经讲道音声及其微妙功德的深刻理解和真实赞叹。且不说阿弥陀佛及世间自在王如来是何圣者,仅法藏比丘对其师说经讲道之音声所唱偈颂实可玩味。佛说经讲道之声完美无缺,一切有情众生皆喜闻而悦意。因闻其声可使众生内心清净而烦恼顿减,且不分彼此,其效一如。音声之中宣扬六度妙法。生智慧,绝尘劳,出恶趣,入菩提,消无明之惑,灭贪瞋之毒。可收“未度有情令得度,已度之者使成佛”之宏功。

  今曹丕所闻不过凡俗胶柱鼓瑟管弦之合噪,只可咶其耳而烦其心,且多苦恼之声,更无清净之味,故飞鸟闻其悲而鸣集北林,人主闻其哀而弭弦潸然。鸣集北林者哀情来,弭弦自禁者摧肝心。然曹丕闻管弦而哀情者,为岁月峥嵘而天下未靖故,法藏赞佛声而宣扬者,为有情众生而惑尽过亡故。曹丕仅为一曹魏江山长治久安故,而法藏却为无量众生速出轮回故。曹丕哀情发于自利故,法藏宣赞发于利他故。曹丕所闻者靡靡之音,令薄德而又薄,而法藏所闻者,妙法音声,令修德而精进。清畅哀亮,微妙和雅诸清角之声,凡欲修德者所宜闻,而德薄且又无意日积者,岂所可闻哉?此曹丕自觉“德薄所不任”而愧疚无地自容之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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