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语:戏曲《长生殿》中的李隆基和杨玉环(资料图)】
平胡
杂虏忽猖狂,无何敢乱常。
羽书朝继入,烽火夜相望。
将出凶门勇,兵因死地强。
蒙轮皆突骑,按剑尽鹰扬。
鼓角雄山野,龙蛇入战场。
流膏润沙漠,溅血染锋铓。
雾扫清玄塞,云开静朔方。
武功今已立,文德愧前王。
【说明】:此诗玄宗自序为“戎羯不虔,窃我荒服。命偏师之俘翦,彼应期而咸殄。一麾克定,告捷相仍。爰作是诗,聊以言志。”疑此诗作于天宝四载(公元745年)。朔方节度使兼灵州都督王忠嗣于是年斩米施可汗。筑大同、静边二城。合并受降、振武为一城。彻底消灭东突厥。自朔方至云中广袤数千里,群虏股栗,未敢正视唐塞。
【简注】:①平胡:胡,通常认为是古代居住在我国西北边疆地区的少数民族。这里代指入侵的敌人。平胡即指征服了敌人。南朝·齐·孔稚圭《白马篇》咏“但使强胡灭,何须甲第成。”又唐·王维《塞上》咏“亭堠列万里,汉兵犹备胡。”又唐·戴叔伦《塞上曲》咏“汉家旌帜满阴山,不遣胡儿匹马还。”
②杂虏忽猖狂:杂,在此表示多。虏,对敌方的蔑称。忽,骤然,突然。猖狂,蠢动侵扰。曹丕《饮马长城窟行》咏“浮舟横大江,讨彼犯荆虏。”又曹植《白马篇》咏“边城多惊急,虏骑数迁移。”又晋·陆机《饮马长城窟行》咏“往问阴山侯,劲虏在燕然。”又南朝·齐·孔稚圭《白马篇》咏“虏骑四山合,胡尘千里惊。”玄宗此句是说边疆的多部异族几乎同时入侵唐境。示边境形势异常严峻貌。
③无何敢乱常:常,伦常,纲常。《管子·幼官》“明法审数,立常备能”老子《道德经·五十五章》谓“和之至也,知和曰常,知常曰明。”晋·王弼注谓“物以和为常,故知和则得常也。物皎不昧,不温不凉,此常也。无形不可得而见曰明也。”又蔡琰《悲愤诗》咏“汉季失权柄,董卓乱天常。”玄宗此句谓边寇无故侵略大唐边境。
④羽书朝继入:羽书,古时征调军队的文书。上插鸟羽表示紧急,必须速递。虞羲《咏霍将军北伐》诗咏“羽书时断绝,”又杜甫《秋兴》诗咏“直北关山金鼓振,征西车马羽书驰。”又隋·薛道衡《出塞》咏“边廷烽火惊,插羽夜征兵。”又唐·沈亻全 期《出塞》咏“五原烽火急,六郡羽书催。”玄宗此句谓,从晨起就不断地传来要求催调将士的紧急军情边报文书。
⑤烽火夜相望:烽火,即烽火台。古代边疆戌兵用烽燧报警而建起的高台。隔一定距离即筑一座,发现敌人入侵时,一台燃起烽烟,邻台见后也立即举火,就可以很快传告全线戌兵,做好准备。也叫墩堠。因烧烟常用狼粪,又名狼烟台。司马相如《喻巴蜀檄》咏“夫边郡之士,闻烽举燧燔,皆摄弓而驰,荷兵而走。”南朝·宋·鲍照《代出自蓟北门行》咏“羽檄起边亭,烽火入咸阳。”又南朝·梁·吴均《入关》咏“羽檄起边庭,烽火乱如萤。”又南朝·梁·徐悱《白马篇》咏“闻有边烽急,飞候至长安。”玄宗此句谓,夜燃烽火,相互报警,知戌边将士已做好准备。
⑥将出凶门勇:伊力主编《诸葛亮智谋全书》之《八门图》谓“死惊开景休杜伤生。”伊力注“八门各有吉凶含义”:死门是凶门。惊门是凶门。景门是凶门。杜门为凶门,伤门是凶门。其余开、休、生为三吉门。又无谷、刘卓英《战争诗选注》谓“凶门,古代将军出征时,由凿开的的一扇向北的门出发,表示必死的决以,这个门便称为凶门。”玄宗此句谓,将士们激情踊跃,敢于牺牲,显示大唐军队定然克敌致胜的英雄气慨。
⑦兵因死地强:《孙子十三篇·九地篇》第十一谓“死地,则战。”又谓“投之无所往,死且不北,死焉不得,士人尽力。兵士甚陷则不惧,无所往则固,深入则拘,不得已则斗。”又谓“死地,吾将示之以不活。故兵则斗。”又谓“死地,吾将示之以不活。故兵之情,围则御,不得已则斗,过则从。”又谓“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而后生。夫众陷于害,然后能为胜败。”玄宗此句谓士兵因处在死地就会更加拼命杀敌而求得自己的生存。
⑧蒙轮皆突骑:披褂齐整的骑士,都是惯于冲锋陷阵的突击精骑。
⑨按剑尽鹰扬:按剑,抚剑貌。鹰扬,威武貌。《诗·大雅·大明》“维师尚父,时维鹰扬。”亦谓逞威。《后汉书·刘陶传》“群小并起,况秉国之位,鹰扬天下,鸟钞求饱。”曹植《失题》咏“剑戟不离手,铠甲为衣裳。”又南朝·宋·何承天《鼓吹铙歌十五首》咏“长剑击,繁弱鸣。”又南朝·齐·孔稚圭《白马篇》咏“雄戟摩白日,长剑断流星。”玄宗此句谓大唐整装待发的将士个个精神抖擞,斗志昂扬。
⑩鼓角雄山野:鼓角,鼓和号角。古代军中用以报时,警众或发号施令。《文献通考·乐考十一》“警角”下引“《卫公兵法》曰‘军城及野营行军在外,日出没时挝鼓千槌,三百三十三槌为一通,鼓音止,角音动。吹十二声为一迭。三角三鼓而昏明毕,”《三国志·吴志·陆逊传》“逊乃益施牙幢,分布鼓角。”又杜甫《隔夜》诗咏“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又孔稚圭《白马篇》咏“嘶笳振地响,吹角沸天声。”又隋·薛道衡《出塞》咏“连旗下鹿塞,迭鼓向龙庭。”玄宗此句谓唐军鼓角之声振动山野。毛泽东《西江月·井冈山》亦咏“山下旌旗在望,山头鼓角相闻。”
?龙蛇入战场:龙蛇,比喻矛戟等武器。吕温《代谢赐戟壮》“武库龙蛇,忽追飞于陋巷。”又唐·姚合《剑器词三首》其二咏“阵变龙蛇活,军雄鼓角知。”玄宗此句谓唐军气势威武雄壮貌。
?流膏润沙漠:战士英勇牺牲,用他们的肉体脂膏滋养护持了大漠。唐·虞世南《出塞》咏“誓将绝沙漠,悠然去玉门”。又南朝刘峻《出塞》咏“绝漠冲风急。”又北周王褒《饮马长城窟》咏“尘飞连阵聚,沙平骑迹多。”又薛道衡《出塞》咏“绝漠三秋暮,穷阴万里生。”此句形容战斗气氛残烈。
?溅血染锋铓:锋铓,亦作锋芒,指刀剑等器的刃口和尖端。曹植《白马篇》咏“弃身锋刃端,生命安可怀。”又吴均《胡无人行》咏“剑头利如芒,恒持照眼光。”又王昌龄《出塞》咏“城头铁鼓声犹振,匣里金刀血未干。”又唐·刘长卿《从军》咏“白刃两相向,黄云愁不飞。”又唐·卢照邻《紫骝马》咏“不辞横绝漠,流血几时干。”玄宗此句谓将士们勇于捐躯报国,视死如归的大无畏牺牲精神。
?雾扫清玄塞:雾,指战争场面壮阔的激烈气氛。玄塞,古代指北方的边塞。或谓指北方的长城。玄,指北方。南朝·宋·鲍照《代出自蓟北门行》咏“疾风冲塞起,沙砾自飘扬。”又南朝·梁·徐悱《白马篇》咏“日没塞云起,风悲胡地寒。”又隋·薛道衡《出塞》咏“绁马登玄阙,钓鲲临北溟。”玄宗此句谓消灭了战争气氛,边疆恢复了平静。
?云开静朔方:朔方,即北方。晋·张华《劳还师歌》咏“戎车震朔野,群帅赞皇威。”又咏“鲸鲵皆授首,北土永清夷。”又徐悱《白马篇》咏“西征馘小月,北去脑乌丸。”又隋明余庆《从军行》咏“会取河西地,持作朔方城。”玄宗此句谓北方边境云开日出,大唐声威远播。北方疆土得到了安宁。
?武功今已立:玄宗此句谓,消除边患,大功告成。晋·张华《劳还师歌》咏“收荣于舍爵,燕喜在凯归。”又南朝·宋·何承天《鼓吹铙歌》咏“奏恺乐,归皇都。班爵献俘,邦国娱。”
?文德愧前王:文德,即文治。文,这里指礼乐制度。《论语·子罕》“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德,即德政治化。儒家主张用道德感化以治理国家。《论语·为政》“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不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要有益于黎庶的政治措施和业绩。《左传·隐公十一年》“既无德政,又无威刑,是以及邪。”玄宗此句谓,当边患威胁消除后,治理国家的根本还在于政治体制及礼乐等法治建设。
【释义】:东突厥被大唐贤将王忠嗣翦灭于天宝四年(公元745年)。玄宗接武后以来对突厥之战延续三十余年,至此毕功。对大唐来说这是平叛的正义战争。《中国历代战争史·唐对外战争之四·玄宗征奚契丹突厥吐蕃及突骑之战》谓“征突厥:突厥可汗默啜,自武后之世即为中国之巨患。开元初,玄宗在北疆国防线上,只扌采 用备御之策以备之。开元四年,默啜死,亦未乘之进征。唐此种政策,直至开元二十九年(公元741年),突厥内乱已经七年,始遣王忠嗣,孙老奴联合回纥、葛逻禄,拔悉密等进征,至天宝四年(公元745年)灭之。”又谓“玄宗对外作战之战线,广达万余里,作战之时间,久达数十年,诚为中国历史上空前之战争也。……唐朝须维持其贞观永徽期间所建‘天可汗’之国际声威,始可确保大唐帝国于不坠,此乃唐朝廷之国家决策,亦为其当时对内对外所必取之方针。唐为贯彻此种决策与方针,而又面对如此众多而广大之敌人,势必须盱衡国际大势、密察内外国情、分析彼此强弱、权衡轻重缓急,藉以策定国家战略。”玄宗朝,契丹,突厥,吐蕃诸异族,凶焰方炽,边患势峻,不但“天可汗”位不稳、安西四镇亦岌岌可危。为巩固前代诸王苦心经营成果,玄宗采取了在积极防御的前提下待机主动出击之国策,进行了世界战争史上罕见的长达近四十年的持久平胡之战,且获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不但大大提升了“天可汗”之位的声望。而且使大唐的版图达到了空前的广大。玄宗所谓“武功今已立”或许指此。
然而玄宗亦承认“文德愧前王。”开元之初,任用姚崇、宋王景 为相,皆能公忠体国,励精图治,边防上重用王晙、王忠嗣等贤将具有战略之才,终使强敌敛迹,枭雄授首。但后来信用口蜜腹剑之李林甫为相,奸邪固宠,养痈遗患。尽管曾封禅祭鲁尊孔,尽管诏天下家藏《孝经》,但继李林甫之后,又宠用杨国忠一无赖市井之徒为宰相,且身兼四十余使,朝政日非,终致安史之乱。果然是文德愧前王。
《墨子·兼爱》谓“然当今之时,天下之害,孰为大?曰,若大国之攻小国也,大家之乱小家也,强之劫弱,众之暴寡,诈之谋愚,贵之敖贱,此天下之害也。”《墨子·非攻》谓“将必皆差论其爪牙之士,皆列其舟车之卒伍,于此为坚甲利兵,以往攻伐无罪之国,入其国家边境,芟刈其禾稼,斩其树木,堕其城郭,以湮其沟池,攘杀其牲畜,燔溃其祖庙,劲杀其万民,覆其老弱,迁其重器。”突厥蛮悍,以控弦百万,自恃势盛,无故侵凌唐边。武后以来,刻意宁息,而突厥猖狂骄纵愈甚,玄宗朝不得已而兴问罪之师,以三十余年之苦战,实现了以战争消灭战争之方略。然而外侮侵凌,生灵涂炭,众苦交煎,终莫遣拔。突厥未尽,吐蕃复炽,真是此伏彼起。
《老子》认为战争是“不祥之器”,乃“不得已而用之”,《孙子十三篇》亦谓“兵者,国之大事也。”《论语·卫灵公》“卫灵公问阵于孔子,孔子对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孔子又谓“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表明中国古代的墨、兵、儒、道诸家都从宏观意义上是反对战争的。突厥诸夷却不然,常凭一时喜怒而兴无名之师,甚至仅为争一艳妇而把本国民众全面推向战争,视军国大事为儿戏。故突厥诸夷在战争史上总是以丧师失地,残败告终,以至一蹶不振,远遁流沙之外。不徒败于不知兵,更败于暴戾不仁。
《佛说大乘无量寿庄严清净平等觉经·浊世恶苦第三十五》谓“欲为众恶,强者伏弱,转相克贼,残害杀伤,迭相吞口敢,不知为善,后受殃罚。”又谓“尊卑中外,更相欺诳,瞋恚愚痴,欲自厚己,欲贪多有,利害胜负,结忿成仇,破家亡身,不顾前后,”又谓“事为非法,所当求者而不肯为。又或交结聚会,兴兵相伐,攻劫杀戮,强夺迫胁,归给妻子,极身作乐。众共憎厌,患而苦之。”知释迦氏深恶兵戎之事,岂可赞叹攻伐。刀兵之劫,杀生苦报,乃如来确论,铮然有声,理昭日月。而玄宗虽捍卫疆域,却耗尽大唐黎庶之力,累三十余年之挞伐。虽终获胜,已然心劳神疲,精力困惫,仅换得一时粗安。喘息未定,渔阳烟尘又起,致开元盛世顿时瓦解冰消。文德既愧,纵立武功也不过是无本之木,欲求根深叶茂,花枝发达,岂非竹篮汲水而何?
【史事】:①《新唐书·本纪第五·玄宗》载“(天宝)三载,八月丙午,拔悉蜜,攻突厥,杀乌苏米施可汗,来献其首。”“十二月癸丑,祠九宫贵神于东郊。大赦。诏天下家藏《孝经》。”“四载正月丙戌,王忠嗣及突厥战于萨河内山败之。”
②《新唐书·列传第五十八·王忠嗣》载“乌苏米施可汗请降,忠嗣以其方强,特文降耳。乃营大刺、兰山(皆古地名)”谍虚实。因上平戎十八策,纵反间于拔悉蜜与葛逻禄、回纥三部,攻多罗斯城,涉昆水(皆古地名、水名)斩米施可汗。筑大同、静边二城,徙清塞、横野军实之。亻并 受降、振武为一城。自是虏不敢盗塞。“自朔方至云中袤数千里,据要险,筑城堡,斥地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