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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之诗】唐玄宗李隆基·题梅妃画真
来源: 立身国学教育    2024-09-30 11:53:01   责任编辑: 沈碧梅   www.k618.cn
内容提要: 忆昔娇妃在紫宸,铅华不御得天真。曹植《洛神赋》咏“芳泽无加,铅华不御。波即秋波,喻美女眼睛,谓其象秋水一样清澈明亮。

【图语:《梅妃像》,明代无名氏所绘(资料图)】

  题梅妃画真

  忆昔娇妃在紫宸,铅华不御得天真。

  霜绡虽似当时态,争奈娇波不顾人。

  【说明】:至德二年(公元757年)十二月丁未日,唐明皇自蜀郡回归长安,居兴庆宫。因贵妃玉环已死于马嵬。复思念梅妃江采苹。清·贾茗《女聊斋志异》谓:“后禄山犯阙,上西幸,太真死。及东归,寻妃(采苹)所在,不可得。上悲谓兵火之后,流落他处。诏‘有得之,官三秩,钱百万。’访搜不知所在。上又命方士,飞神御气潜经天地,亦不可得。有宦者进其画真,上言其似,但不活耳。诗题于上,曰:‘忆昔娇妃在紫宏,铅华不御得天真,霜绡虽似当时态,争奈娇波不顾人。’读之泣下,命模像刊石。”

  【简注】:①梅妃:清·贾茗《女聊斋志异》之《梅妃》篇谓:“梅妃,江姓氏。莆田人。父仲逊,世为医。妃年九岁,能诵‘二南,’(即《诗经·国风》中的《周南》和《召南》二部二十五首诗。)语父曰‘我虽女子,期以此为志。’父奇之,名曰采苹(《诗经·国风·召南》中有《彩频》篇)。开元中,高力士使闽越,妃笄矣,见其少丽,选归侍明皇,大见宠幸。长安大内、大明、兴庆三宫,东都大内,上阳两宫,几四万人,自得妃视如尘土。宫中亦自以为不及。性喜梅,所居阑槛,悉植数株,上榜曰‘梅亭。’梅开,赋赏至夜分,尚顾恋花下不能去。上以其所好,戏名曰‘梅妃。’”后因明皇宠杨贵妃玉环,渐疏梅妃。梅妃因作《楼东赋》。有“苦寂寞于蕙宫,但凝思乎兰殿,信标落之梅花,隔长门而不见”诸语。安史乱中,约在至德元年(公元756年)被乱兵伤肋下而死于温泉汤(即临潼华清池)侧。被同情者“裹以锦褥,盛以酒糟,附土三尺许”而葬于“池东梅株旁。”

  ②画真:相当于素描写生。此指玄宗赞宦者所进画梅妃像惟妙惟肖,喻表玄宗对梅妃江采苹思念至深。

  ③忆昔娇妃在紫宸:忆昔,即忆念过去。古乐府《饮马长城窟行》咏“上言加餐食,下言长相忆。”又毛泽东《沁园春·长沙》咏“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娇妃,江采苹面白透红,淡雅可心,四万粉黛之中,素艳无可及者,性爱梅实为自喻。玄宗自得采苹后,视六宫佳丽如尘土。今见画真之俏丽,改称“娇妃”,乃寄切念之思。紫宸,紫,即紫微星亦即北极星。宸,北辰所居,因以指帝王的宫殿。又引申为王位,帝王的代称。又宸居,亦指帝王居处。所谓“天子宫也。”玄宗在此所称“紫宸”,即皇帝居所“紫禁宫。”玄宗想念江采苹倍伴自己的一段颇耐回味的过去。

  ④铅华不御得天真:铅华,搽脸的粉。曹植《洛神赋》咏“芳泽无加,铅华不御。”唐·李善注“铅华,粉也。”天真,《庄子·渔父》谓“礼者,世俗之所为也;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贵真,不拘于俗。”后因谓未受礼俗影响的性情为“天真”。杜甫《寄李白》诗“剧谈怜野逸,嗜酒见天真”。亦指心底单纯,没有做作和虚伪。所谓天真烂漫。玄宗此语似赞其容,实赞其心。谓宦者所进此幅画像,不仅画出了江采苹容颜的淡雅和质朴,而且画出了梅妃内心世界的无邪和天真。语赞宦者画,意赞画中人。

  ⑤霜绡虽似当时态:霜绡为素淡雅观之薄纱。曹植《洛神赋》咏:“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霜绡与绛绡是相对的,霜绡色淡白素雅,梅妃江采苹所喜,绛绡色大红烂灿,贵妃杨玉环所好。玄宗在此借“霜绡”词,赞采苹以暗讥玉环。当时态,江采苹曾吹白玉笛,作惊鸿舞,一座光辉。宦者所进画真之像或许就是令一座光辉之作惊鸿舞之俏态。玄宗此句极言,江采苹初在六宫几四万人中,艳姿翘然,可心难忘。

  ⑥争奈娇波不顾人:娇波,娇即娇娆,柔美妩媚。韩亻屋《意绪》诗“娇娆意态不胜羞。”欧阳修《答忆鹤》诗“婆婆弄影夸娇娆。”波即秋波,喻美女眼睛,谓其象秋水一样清澈明亮。元·朱德润《对镜写真》诗“两面秋波随彩笔,一奁冰影对钿花。”顾,即顾盼。看顾,顾眷貌。刘峻《广绝交论》“至于顾盼增其倍价,剪拂使其长鸣,飘浮组云台者摩肩,趋走丹墀者迭迹。”玄宗在此意谓,画中采频对他自己几乎一眼也不看。谓自己似被人丢弃,已无人理睬而深感孤寂。

  【释义】:男女勾媾,俗情之极秽处。历代皇帝,未见一忠贞者。实为极秽处之极秽者。

  世谓白居易《长恨歌》,意在赞明皇与贵妃之爱。非也,实在讥讽明皇因偏爱贵妃而终铸家事国事天下事之大恨:一恨,回眸一笑百媚生;二恨,从此君王不早朝,;三恨,三千宠爱在一身;四恨,姊妹弟兄皆列士;五恨,渔阳鼙鼓动地来;六恨,千乘万骑西南行;七恨,六军不发无奈何;八恨,魂魄不曾来入梦;九恨,夜半无人私语时;十恨,此恨绵绵无绝期。白居易以此十恨,剖析明皇对贵妃所恨之深。因腻宠而致家丧、国丧、天下丧故。此实白居易《长恨歌》所寓之大恨也。

  故玄宗自蜀回京之后,急急寻觅江采苹,因未得而竟下诏:“有得之,官三秩,钱百万。”这与当初对韩国、虢国、秦国三夫人同日拜命,皆月给钱十万,为脂粉资,大为不同。当初大费为与杨贵妃姊妹,图男女婬媾之欢;今日巨费,犹欲酬江采苹楼东长门之思。玄宗此诏,寓恨玉环于寄采苹负疚之中。思当初玉环忌妒擅宠,虽密与采苹叙旧爱于翠华西阁,纵悲不自胜,终因畏玉环之妒而未敢增其恩。复命封珍珠一斛,密赐采苹以明深爱志。而采苹不受其赐,仅写一首《一斛珠》诗以作答。其诗谓“柳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绡;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这首凄婉哀伤之词,清晰地表达了采苹遭妒遇冷的苦寂悲怨之情。委婉地谴责了一国之主对男女之情似钟而不贞,一斛珍珠虽价值连城,或许远高于对杨氏姊妹所赐脂粉之资多百千万倍,但男女贞爱实非金钱之多寡所可称量者,这是对玄宗待女性,只重脂粉而不懂爱情无价的一种极具特殊贬刺份量的回敬。故玄宗见采苹《一斛珠》诗后,怅然不乐,令乐府以新声谱度,且赐曲名曰:《一斛珠》。由此可见,玄宗对采苹内心之爱,实深于玉环。

  玄宗在重赏之下,诏求不得之际,忽见宦者所进画真之像,欣喜若狂,仔细端详艳容,虽酷似当初令一座光辉所作惊鸿姿态,然脉脉秋波,终不一顾尔时之薄情郎。所谓“争奈娇波不顾人”句,是自己当初对彩苹薄情的深深自责。纵一万个对不起,甚至是惭愧和忏悔都不足以消余辜。也深深地包含了祈求采苹原谅的负疚心理,但采苹仍然不予理睬这种薄情寡义之人。玄宗竟对此画真怅然若呆,可怜之状尽露,完全忘记了自己曾为九五至尊。何以故,玄宗或许此时正想起了采苹因“肥婢(玉环)所妒逼弃之后,万般无奈自作的《楼东赋》。其赋咏:“玉鉴尘生,凤奁香殄。懒蝉鬓之巧梳,闲缕衣之轻练。苦寂寞于惠宫,但凝思乎兰殿。信飘落之梅花,隔长门而不见。况花心扬恨,抑眼弄愁。暖风习习,春鸟啾啾。楼上黄昏兮听风吹而回首,碧云日幕兮对素月而凝眸。温泉不到,忆拾翠之旧游。长门深闭,嗟青鸾之信修。忆昔太液清波,水光荡浮。笙歌赏燕,陪从宸旒。奏舞鸾之妙曲,乘画益鸟 之仙舟。君情缱绻,深斜绸缪。誓山海而长在,似日月而无休。奈保嫉色庸庸,妒气冲冲。夺我之爱幸,斥我乎幽宫。思旧欢之莫得,想梦著乎朦胧。度花朝与月夕,羞懒对乎春风。欲相如之奏赋,奈世才之不工。属愁吟之不尽,已响动乎疏钟。空长叹而掩袂,踌躇步于楼东。”详玩采苹此《楼东赋》,其泣泪和血,是对玄宗无真诚之爱而耽于玩弄贞女的幽怨与控诉。“誓山海而长在,似日月而无休。”可见玄宗曾对采苹海誓山盟,信誓旦旦,如日月高悬,无可隐晦。

  然而一遇玉环所妒,竟将旦旦之誓,远抛云霄。《楼东赋》似怨玉环悍女之妒,实责玄宗非贞男儿。而采苹断然拒受玄宗小脚小手的珍珠之赐,并写《一斛珠》之诗大胆嘲讽,轻蔑甚至斥之以鼻的讥诮“何必珍珠慰寂寥。”玄宗对着采苹画像,忆思《楼东赋》与《一斛珠》含愧不已,甚至觉得自己甚为渺小。而采苹此时已瞧不起他这位曾雄震万邦的九五至尊,因宠“肥婢(玉环)而未忠于与采频的旦旦之誓,以致既失贞女之情欢,又丧家丧邦丧天下。“争奈娇波不顾人”一句,充分表达了玄宗此时此刻的万般无奈和愧悔无地的负疚苦涩之情。或许他觉得当失去采苹时,已经失去了真正意义上的家园。

  因自宠玉环之后,懒于视朝,竟将国政付于权臣李林甫、杨国忠辈,以致酿成“安史之乱。”白居易《长恨歌》咏“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姊妹弟兄皆列士,可怜光彩生门户。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白居易此诗实际道出了玄宗之所以丧家亡国之曲。

  或许玄宗在采苹画像前,看到不顾人的“铅华不御得天真”之娇波,忆昔一斛珍珠未动其心的江采苹,其性柔缓而富于天真之美。未能深惜而珍爱,思及家,思及国,思及天下,竟至板荡如此,确实是憾恨无穷。当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之际,面对采苹画像,浮想联翩。或许又想起李白“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或许又想起采苹与贵妃联句咏:“撒下巫山下楚云,南宫一夜玉楼春。冰肌月貌谁相似,锦绣江天半为君。”此皆娇波不顾人之讥语也。玄宗其诗末句不独深惋待江采苹之不公,亦不敢重读李太白三篇《清平调》也。

  呜呼玄宗也,深憾如此。酸咸苦辣集涩于口而并嚼之,其味如何,恐非玄宗亦无由知也。故静思玄宗,此《题梅妃画真》之诗,非悼梅妃之已亡,实悔自己皇位之跌落。采苹实贤于玉环,而贵妃实佞于梅妃。谁又知李林甫奸祸甚于贵妃之祸水,而张九龄曲忠更冤于梅妃之楼东。玄宗因大苦恼痛定思痛,遂知咀嚼诸味中亦不无此苦。盖天下贤士之娇波早已不顾当尔一时之君也。贤士幽冷宫,群小必噪进,玄宗失国,已为千夫所指,而欲娇波再顾,岂可得乎!

  《吕氏春秋·先识》谓:“凡国之亡也,有道者必先去,古今一也。”又《观世》篇谓:“天下虽有有道之士,国犹少。千里而有一士,比肩也;累世而有一圣人,继踵也。士与圣人之所自来,若此其难也,而治必待之,治奚由至?虽幸而有,未必知也,不知则与无贤同。此治世之所以短,而乱世之所以长也。故王者不四,霸者不六,亡国相望,囚主相及。得士则无此之患。”又谓“故周公旦曰‘不如吾者,吾不与处,累我者也;与我齐者,吾不与处,无益我者也。’惟贤者必与贤于己者处。贤者之可得与处也。礼之也。主贤世治,则贤者在上;主不肖世乱,则贤者在下。今周室既灭,天子既废。乱莫大于无天子,无天子则强者胜弱,众者暴寡,以兵相划,不得休息,而佞进,今之世当之矣。”开元之世,几致太平。然并无君子惕惧之忧,略有小治,竟以为天下无事,无为而治之果唾手可得。外委国政于权奸,内宠妒妇于宫闱。当是之时,可谓大唐已无天子矣。主贤则世治,主不肖则世乱。天宝之乱,咎实在玄宗。自乘舆播迁西逃,流离失所,辗转而归之后,肃宗收拾残瓯。大唐亦不过仅似当初旧态。但人事已非,天下士子,皆已不能正眼一瞧旧主,此亦《题梅妃画真》之深义处。

  又唐玄宗曾亲注《孝经》,岂不闻《开宗明义章第一》谓“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大雅》云‘无念尔祖,聿修厥德。’”又《孝经·天子章第二》谓“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盖天子之孝也。《甫刑》云‘一人有庆,兆民赖之。’”这就是说,施德政于百姓,恩威加于四海,这是衡量天子是否为孝的基本标准。玄宗于宫闱之内,宠妒妇而弃贤妃,委国政于非人,懒于视朝,既忘宗庙社稷,又忘百姓黎庶,可谓不知尽孝之天子,犹欲人顾念于己,终不免遗天下笑耳。

  释迦牟尼佛《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谓“不可以身相,得见如来。何以故,如来所说身相,即非身相。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玄宗在此诗中对失人失国失天下,以至于失贤俊士庶之所睐,似乎略有所悔,却并不深刻,更无痛彻于心之忏。犹迷恋并寄希望甚至祈求世人好评,念念未忘世人回顾于己,亦堪谓不知耻者,兴盛之时虽慕黄老无为之术,又不得其法,使盛世仅呈昙花之现;衰败之际虽似有所悔,却无深忏之行,更执着于虚妄之相,乃无异欲解反缚。心中无量烦恼,犹未敢其实是无颜倾吐于肃宗,如万钧巨石压胸,喘息不得,将受想行识诸苦挣扎忸怩而免强呢喃于殁妃画前,其可怜状,实乃亢龙有悔之象也。由在天之飞龙已冒进为有悔之亢龙,尚未能闭门思过,犹发“争奈娇波不顾人”之牢骚,可见虽曾为一大国主,既执着于虚妄之相,必不解忍辱为何物。

   《佛说大量无量寿庄严清净平等觉径·真实功德第三十一》谓“其心洁白,犹如雪山。忍辱如地,一切平等。清净如水,洗诸尘垢,炽盛如火,烧烦恼薪。不著如风,无诸障碍。”失国丧邦,涂炭万民,车驾播迁,恬然未耻。有恕己之心,无克己之意。且不忍新朝不顾之辱,借画发挥,衔怨于人而郁郁寡欢,其置安史乱中无数枯骨于何地?既无清净如水之心,必不能洗诸尘垢,既不广修甘露之法德,又岂能普润众生。先执著于九五之位,后失意于太上皇之虚衔,始终执著于“我有”之享乐。呜呼,释迦牟尼佛,当年荒野遇一堆枯骨,尚五体投地,如泣如诉,以为多劫前之父母,玄宗如知此公案,纵一尝三涂之苦,恐亦未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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