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语:南怀瑾先生】
【王国平专栏】南怀瑾的最后100天|南师“骗”人办女学
南师“骗”人办女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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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王红,是太湖大学堂的餐厅里,她行色匆匆,眼镜下的眸子里闪烁着智慧,一看就是一个风风火火的女强人。
那是2012年7月10日。
王红从北京来向南师报告女子德慧大学堂的开办情况。
晚饭时,南师说:“今天,王红来了,她可是在国外担任过大记者的啊。”王红曾任欧洲《金融时报》记者、北京大学国际MBA公关主任、《财经》杂志主编助理、欧美同学会2005委员会秘书长。
我对王红与南师的缘分很感兴趣,王红一说起与南师结缘,滔滔不绝地跟我谈起几年前的往事。
2008年,王红时任欧美同学会2005委员会的秘书长,这个组织的理事们都是受过世界上最好的教育,又都是各个行业最顶尖的一群人,但是王红在和他们接触的过程中,感觉这些媒体光环下的名人们,也需要精神上的进一步提升。
王红说:“当时我就想该怎么样帮助到他们,让他们的生命有所改变。但是让谁来帮助他们呢?首先,不能用宗教的东西,这会给我工作的这个组织带来伤害。其次,这些人是受过世界是最顶尖教育的人,用谁来征服他们?想来想去,只有南老师是最合适的人,他老人家博古通今,融汇中西,于是我请李青原大姐帮忙联系,青原跟我说,帮我联系可以,但是你不要抱有希望,没有想到,很快,青原大姐就给我回了话,说老师答应了!我当时都傻了,没想到事情进展如此顺利,”
说到第一次见面,王红特激动:“我们是2008年5月28日下午3:50到的,欧美同学会2005委员会一行40多人排好队,等着老师来,老师就从他那个屋子“飘”了过来,他个子不是很高,穿着一件灰色的长袍,走路是那么轻。因为大家仰慕已久,见到老师的时候,本能的有一点发呆.然后就有一个人说,哎,老师怎么是飘过来的呢!我们才反应过来。与老师合照的时刻,是一个奇妙的感觉,没有逻辑,没有思想,一切就停了。与老师合照之后,大家鱼贯而入进入教室,老师那天特别高兴,从四点讲到六点。讲到六点我们吃晚饭。”
王红喝了口茶,看了看时间说:“当天晚上,也是这个时候,七点钟,那天老师讲得特别‘嗨’嘛,七点钟又接着给我们讲,最后他索性就坐到台子上去,趺跏上座,给我们讲怎么样去观呼吸,他面对的是一群精英份子嘛,他就讲‘少年戒色,中年戒斗,老年戒得’。他说:‘你们这群知识份子用脑过度,已经伤到了身体的先天之本,应该要很好的保养。’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师当时讲课的场景就好像是在昨天。”
2
我不解地问:“老师怎么让你办女子德慧大学堂呢?”
马宏达笑道:“她是被老师“骗”来办学校的。”
事情还得从王红办“未来中国”助学联盟组织说起。
王红说:“2010年,我在一些大德的支持下,创办了公益组织“未来中国助学联盟”,用国内外各行各业领军人物的视野与思想,与年轻人对话,传递思想,分享生命。我希望请一位德高望重的人给“未来中国”题词,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南老师是最合适的!我上午跟宏达写邮件,告诉他我现在想做这样一件事情,能不能请老师给我题个字,下午宏达就给我回了邮件,说老师同意了,给你题‘再造中国,走向未来’。我又傻了,可以说是喜出望外。很快宏达就把东西寄给我了,寄给我的时候我特别、特别的感动。我说给老师寄点钱吧,表示一种尊敬。老师说,你留着做事情吧。我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了,觉得自己何德何能,受到这样的信任与厚待。我做这个‘未来中国’差不多三个月之后,就逐渐体会到了老师的眼界,实在那么远,那么远,2011年底,我收到宏达的一个短信,2012年1月7号,老师要在太湖大学堂讲女性的修养,让我方便就来听讲座。”
王红不知道,南师此次请她来,是有重要使命要赋予她的。
1月8日下午,王红拜见南师。在南师的办公室,他就像一个父亲一样说:“王红来了,来来,快坐快坐。”招呼她吃这个,喝那个。南师就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对王红说:“有件事,要你去办,我想了几十年了,一直在找这个人,你是最合适的人,你去做。”
王红问:”什么事啊?”
南师说:“去办一个女校,叫女子家职科技艺术学校,家职就家政的意思,但家政在大陆叫的变成保姆了,所以就叫家职。”
王红想都没想,当即对南师说:“行,我做!”
当天晚上吃饭的时候,马宏达说:“老师特别高兴。”老师对着餐厅所有的人说:“你们看啊,你们听着,王红她答应了啊,她答应做女校的事情了!”王红自己还傻呼呼在那乐呢!马宏达说:“你还在那乐呢,你不知道老师给了你银元宝。”
王红就笑着问:“老师,什么是金元宝啊?”
听到这里,我也忍不住问在坐的南师,什么是捡到了金元宝。
南师乐呵呵地说:“我给大家讲个银元宝的故事。抗战时期,美丰银行老板康心如请川盐银行的老总吃饭。大家就说,每个人讲一个故事,关于有钱痛苦的故事。康心如就讲,他每天都很辛苦,晚上还要打算盘算帐到很晚,老婆缠了小脚,每天做女红陪他。他们隔壁是一对做豆腐的青年夫妇,每天他们一边磨豆腐,一边说笑话,一边唱歌。康太太说:‘你早点休息吧,那么辛苦干嘛?你看隔壁两口子,没有多少钱,过得多开心啊?’康心如说:‘我马上就可以让他们不开心。’康太太吓坏了,以为丈夫要做杀人放火的事。结果呢,只见康心如用毛巾包了一个银元宝,扔到隔壁家里了。然后便听见隔壁传来了惊叫,跟着便没有声音了。从此隔壁再也没有歌声,没有欢乐了。”“
南师又点了一支烟,说:“这就是银元宝的故事。”
马宏达开玩笑说南师丢了个“银元宝”给王红,王红这下该有的玩有的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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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红记得,为了提倡女子修养,南师分别于1月7日,2月18日,3月17日,连续三次初讲《女性的修养》,前所未有。他引经据典,从“西周三母”太姜、太妊、太姒的母仪天下,讲到明初女词人冯小青的“愿为一滴杨枝水,洒向人间并蒂莲”的大悲情怀。他说,母教,比哪个学校都重要;中华民族需要站起来,未来的时代需要女性站出来,這不是說一定要女性来做领袖的意思,而是女性作为社会的基本力量,需要培养建立妇女的道德,来影响男人,影响社会与世界。南师认为,办女校,是为了培养真正有品德有才能的女子,这样的女子“母仪天下”,能产生四两拨千斤的杠杆作用,使社会、使世界好转起来。
2月18日,第二次讲课结束后,王红又去南师的办公室,跟南师讲:“女子家职科技艺术学校,这个名字不是很好,想请老师重新给起个名字。”
南师想也没想,说:“就叫女子德慧大学堂吧。”
晚上吃饭的时候,就像平常每天那样,南师看着王红,他说:“王红啊,太好了,太好了,我想了几十年的这件事,终于有人动手做起来了,太好了。”
然而办女学,远远不是王红想象的那么简单。
南师给王红的是一个大石头,她连从哪儿啃都不知道,出去慢慢啃的过程中,才终于明白马宏达说的“金元宝”是什么意思了,王红的压力特别大。
她跟我说:“国平啊,当时朋友们说什么的都有,反正大多数人告诉你,别干了,这事没法弄,这太难了,这怎么弄啊?我自己也不知道从哪儿下手,他不像你写篇文章,你自己能够驾驭,这个整个架构,商业模式,筹款,寻址,办手续,团队、人马,多少事?我觉得自己那会儿特别焦虑。5月18号来见老师的时候,明明准备了那么厚的资料,见到老师,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说,老师啊,你选了个最差的人做这件事情,我学了半天,我觉得自己是最该上这个女校的,这是真心话。饭后,南老师系统地把女校的教学内容,传播方式,研究重点一一阐述。他说,你们要建立一个女史研究小组,费用我来出,把24史重新研读,把女性在各个朝代发挥的历史作用整理出来,没有人做过这件事情。王红,你要带头读。你要做女校的第一个学生。 他神采飞扬的说,要记住这一天:5月18号,我们对中国的教育是一种革命的创新!”
2012春节,南老的学生,北大国际关系学院袁明教授去办公室看望王红,王红跟袁明教授说起了这件事。袁明说:“王红,你胆子真大,什么事你都敢应。”
王红说:“怎么了?”
袁明说:“你知道这是多大的一件事吗,你怎么就敢应了呢?”她又说:“老师看人太准了,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敢答应。”
王红说:“老师说:‘趁着我活着,把这事情办了。’我只能说yes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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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0日之后的那几天晚上,我听到南师反复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话是:“办女学是我晚年最重要的一件事,趁着我还活着,必须把这事情办了。”
第二句话是:“王红啊,我对不起你啊,把你害惨啦。”
其实,南师关于女学还有更重要的一个观点。
南师以少有的斩钉截铁的语气说过:“我们这次办女校便是要推广这样一个教育文化,是希望女性负担起来男性没有做好的工作,女人出来,把推动社会国家文明进步的责任承担起来,承前启后,继往开来,以身作则,教育好下一代。”
王红说:“半年来,我已经瘦了20多斤,。”
南师说:“我倡议办女子学校这件事情,把王红骗惨了。但是,我只倡议,但开风气不为师嘛。王红,你要记住——”
停顿了一下,面带微笑、慈眉善目的南师突然严肃起来,用手猛力拍了拍桌子,说:“做任何事,只要一开始,就不要后悔,哪怕错了,也要将错就错,错的也是对的。”
随后,南师让宏忍师和牟炼抱了一大堆书出来,包括《中国十大皇后传》《中国后妃传》《冯太后传》《赵太后传》等供王红编撰教材参考。
南师说:“办女子学校是我晚年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他又再次重复道:“趁着我还活着,把这事情办了。我以前在香港,就想办一个女子学校,让女孩子从小就进学校,学琴棋书画,什么都学,把每个女孩子都培养成才女和淑女。如果谁要讨老婆作‘中国第一夫人’,非到我这里来找不可。”
王红说:“我请了台湾的陈曹倩女士来我们做这里教女红。”
南师说:“这个人很好,当然,女红包括很多啊。比如我们穿的衣服,以前都是自己做的,现在呢?一个国家的标志就是文物衣冠,韩国的服装是我们明朝的,日本的和服是我们唐朝的。我们为什么没有自己的‘衣冠’了呢?我身上这套衣服是泰皇做的衣服,是泰国皇帝自己设计、自己制作的,当时一共给台湾送了两套,一套送给了蒋介石的秘书长马纪壮,一套送给了我。而我们自己却没有自己的服装啦。”
谈到女子教育,南师又说:“我们现在办教育,不能只教琴棋书画,女红之类,还应该教她们怎样做一个健康、快乐的女人。”
我对王红说:“当今中国,女性地位得到了空前提升。但是今天的女士们虽然在政治中有权力了,在社会上有影响了,在商场里有魄力了,在家庭中有地位了,在口袋里有钞票了……但是,越来越多的女性发现自己更迷茫了。他们在这个高速发展的社会面前,困惑、茫然、焦虑、、纠结、郁闷、空虚、寂寞、彷徨……科技越发达、物质越丰富,时代越进步,而她们越来越不知道,该怎样做女人了,尤其是做一个优秀的女人!我建议,融合南老师的思想与理念,组织专家专门编辑出版一套书,既作为女子德慧大学堂的教材,也作为惠及社会广大女士的优秀读物,用一套书的声音,唤醒那些沉寂和迷茫的内心。用一套书的力量,教会她们怎样做一个优秀的女人。”
南师、王红连连称好。
王红说:“我希望在不影响传记写作的前提下,邀请王国平参与我们这个团队,担任我们德慧女子书系的总策划。”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好啊!”
然后,我看见在座的人都乐呵呵地盯着我,我才恍然大悟,暗叫不好:“难道我也捡到了一个银元宝。”
(王国平:1976年生,诗人、作家。四川江油人。著有人文地理随笔《都江堰——比长城更伟大的工程》《都江堰:两个世纪的影像记录》,大型访谈录《现在的我们——5·12大地震都江堰幸存者口述》,诗集《挽歌与颂辞》《琴歌》等。作品曾入围全国鲁迅文学奖,荣获四川省“五个一工程”奖、四川文学奖等。现居四川都江堰,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全省委员会委员。本文节选自《南怀瑾的最后100天》。未经授权,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