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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师怀瑾先生|肠断沧溟魂梦中
来源: 立身国学教育  2015-02-25 10:55:00   责任编辑:郝菁  www.k618.cn
内容提要:南师不在太湖大学堂的日子,好像太湖大学堂已经没有了灵魂,偌大几座建筑里感觉空空荡荡。在我的印象中,荼毗炉在修建过程中曾停工一段时间。

  【王国平专栏】我在南师所边所见所闻|肠断沧溟魂梦中

 

  【图语:南怀瑾先生】

  一

  记得6月26日,我到太湖大学堂时,南师就跟我说:“国平啊,我们这个(口述)工作要抓紧时间做,我可能就最近一两年了,很可能你的采访还没有完成,我就死啦。”

  我当时一听,心里大惊。

  不过,我看南师后来在餐桌上谈起生老病死,也是寻常话题,遂以为当时的话题只不过是南师口头禅而已。

  谁知,南师此语,竟然一语成谶,留下永远的遗憾。

  二

  我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南师的场景,那次是马有慧请南师修改她的《慧学初程》,那天晚饭时,南师来得很晚,一扫平时的气色,感觉很疲倦。听说是为有慧姐的书口述了序言才来吃饭的。

  9月8日,我从四川返回太湖大学堂,感觉气氛有些不对。

  我当时有一个感觉,可能南师身体欠佳。

  后来连续几天晚饭时都没有看见南师出现,而且晚餐桌上人数很少,仅有淑君姐、宏忍师等几人。

  后来,从其他同学处得知,老师生病了,在住院。

  当时我听见南师住院,心中一惊,每日里暗暗祈祷南师早日康复,以继续弘法传道,复兴中国文化。

  南师不在太湖大学堂的日子,好像太湖大学堂已经没有了灵魂,偌大几座建筑里感觉空空荡荡。

  9月19日晚饭时,突然发觉餐厅里人数骤增,南师的儿子小舜哥、国熙兄等突然出现,好久不见的李传洪等都在餐厅里就餐,气氛很凝重,也不在原来较为固定的座位就座,大家几乎不说话,默默地吃饭。几天不见的宏达兄和牟炼姐也回来了。

  我心中一惊,难道老师的病情加重了。

  晚上8时29分,突然接到朋友马小兵兄的电话,他问:“听说南老师去世了?”

  我当时就蒙了,说:“我完全不知道。”

  马小兵兄说:“上海《东方早报》记者在微博上有消息。”

  21时,接到高红梅电话,也是询问南师情况。我也只能回答不知道,因为我确实不知道。

  23时左右,马小兵又发来消息:“听说南老师已入定,不知入定是否就是涅,马哥请问。”

  此时我还没有回过神来,只回了两个字:“不知。”

  我连忙上网查询,查到一条关于老师入定的消息。

  第二日(9月20日),我进入太湖大学堂官网,看到秘书处发布消息称:“怀师数十年来为法忘躯,近来四大违和,现正住于禅定,我们在护关中,敬请各位勿来打扰,并以本大学堂消息为准。如有进一步确切消息,会敬告各位。”

  我感觉到事态严重。

  虽然,此前我亦读过南师谈入定的文章,但是南师毕竟年事已高,心中企盼他此次入定能早日出定。

  9月21日始,太湖大学堂来人渐多,桌餐已经不够,于是食堂将用餐方式改为自助餐,且没有荤菜。

  我每晚依然绕学堂快走,一天晚上,突然看见在禅堂背后的一块空地上,有人在施工,走进一看,有点像修建一个小房子,后来知道这是荼毗炉。在我的印象中,荼毗炉在修建过程中曾停工一段时间。

  三

  9月26日,是我36岁生日,一早就收到很多祝贺短信,但是因为南师的状态不明,也没有任何心情过生日。

  我原想南师身体康复时,可以跟南师报告一下,大家一起吃吃蛋糕,相信南师会很高兴。

  但是很遗憾,南师正在入定,大家心情也不好,我就决定不再跟大家说起这件事。

  中午吃饭时分,感觉气氛异常,大家都不怎么说话,有人为南老师的儿子们合影留念。

  我小声问昨晚从北京赶到的王红:“老师怎么样?”王红说:“可能要做最坏的打算。”

  我的心开始悲伤起来。

  下午,有朋友快递来一只元祖蛋糕,我只能悄悄拿回房间,不敢声张,怕影响大家心情。

  晚饭时间,我见到了中国佛学院副院长兼教务长宗性法师。

  宗性法师的到来,让我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

  我跟宗性法师简单交谈了一会儿。宗性法师希望我关注灵岩寺,将灵岩寺的历史和弘法往事写出来。然后,又谈到他近日参观了玉垒阁,他建议玉垒阁的位置虽然很高,但是还应该将它建成文化的高地,提升文化价值。随后,我又谈到了我的忘年交王家祐先生,宗性法师也很感慨,王家祐是中国宗教史上的传奇人物,可惜没有人重视他的口述,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又谈到冯修齐先生,宗性师觉得冯老师对龙藏寺和宝光寺研究最精深。

  随后,宏忍师和宗性法师就去办事了。我和王红及另外一位吴江公安局的才子唐继华先生继续谈女子德慧大学堂。间隙,与古国治先生相约,做他的访谈。

  晚上共修准提咒,做仰卧起坐,快步走路。

  回来后,想了想,蛋糕既然已经快递过来,还是吃一口吧,于是,我一个人为自己切了一小块蛋糕。

  在吃蛋糕前,我许了几个愿望,其中第一条就是:“愿南老师身体康健,早日出定。”

  9月27日,早饭后,我与宗性法师一起绕太湖大学堂散步。宗性法师询问南老师的传记写得怎样了,我告诉他,我来太湖大学堂三个月了,但是因为南师的事情很多,加上来拜访他的人也极多,因此,老师做口述的时间较少,目前只做了开头。

  宗性法师感到相当遗憾,他说以后这个传记写起来就很困难了,他一听说我来这里做老师的口述,就觉得是件好事,但是没有想到事情会成这个样子,他也还有几个遗憾没有完成。

  我连忙问:“现在老师究竟怎么样?”

  宗性法师说:“总之南老师到现在都是一个奇迹。”

  我问:“有没有更大的奇迹会发生?”

  宗性法师说:“不能断定。”

  然后,我们谈到都江堰的《宗教志》,宗性法师认为粗糙了点。我们又谈到谭继和先生和他的夫人祁和晖女士,宗性师担心他们的学问后继无人,我亦有此担心。

  宗性法师说,其实四川还有一个人值得大大地研究,那就是刘沅和他的刘门。我们都有一个共识,刘沅是开宗之祖,刘咸成就最高,刘豫波、刘东父之后,几乎没有后继人才了。刘奇晋先生虽然书法很好,但是刘门的学问博大精深,传承并不多。

  宗性法师说,他曾经从我的一位朋友手里买了一批“文革”和“反右”时期的宗教档案,他自己也掌握了一批更加珍贵的档案,但是现在还无法研究。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做深入的研究。他也曾经提了一个课题,希望有人来做民国时期四川的政府官员和军政人员与宗教。我和宗性法师都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好的课题。

  谈到巴蜀文化,宗性法师说,我认为要研究巴蜀文化,必须要首先解决三个问题:一、巴蜀文化的起源;二、巴蜀文化的传承,每一代的代表人物是谁;三、巴蜀文化的文化特点。解决了这三个问题,才能做更精深、细致的研究。

  四

  9月28日。

  早晨醒来,即收到王红的两条短信。

  一条是凌晨1:16分,她转发了一条写给宏达兄的短信:“宏达,我已抵京。行前灵感让我带去太湖的东西:石榴是‘留’的意思;水晶大磬是老师出定的意思。老师专门讲过憨山大师入定叫不醒,用磬敲醒的!那个钵是我和央金同时意念选中的。”

  另一条短信是凌晨7:02分发来的:“我和朋党都觉得老师还能回来。但今早刚刚梦中看到几个字:入定出定,隐退为主。意思是老师有能力出来,但是他自己想隐藏了。”

  我隐约觉得,南师这次入定,可能有隐退之意。

  上午10:24分左右,太湖大学堂附近村庄突然鞭炮声大作,时间长达20分钟,我心中突突地跳,害怕大家所担心的事情发生。其实,附近村庄的百姓,平日里就时常地放鞭炮,不知是什么习俗。

  我急匆匆下楼,看见南师的儿子南国熙正满脸悲切地往外走。看见我后,他拉着一个相貌相近的人对我说:“这是我三哥南一鹏,他跟老师25年,相处最久,你要多采访采访他。”随后看见宏达和代姐,无明显异状。

  回房间,接到成都一位南师的粉丝王小茵老师的电话,大意是听说老师病了,想来见老师一面,哪怕一句话都不说,只看看就好。我告诉她,老师正在入定,目前太湖大学堂已公告,希望社会各界不要来打搅老师。王小茵在电话里表示相当遗憾。

  午休后,收到王红短信:“决定不问生死,唯记如海师恩,刺血抄经明志,明朝灵山相会。”

  五

  9月29日。

  整天都在担忧中度过。

  下午5:47分,收到短信:

  知会:怀师已逝,遵照怀师指示与家属意见:一切平凡、从简,定于明晚7—9点举行火化仪式,为免无数人涌来,公告时间推后,并请各位保密。为免通知老同学老朋友有所遗漏而生怨,护持怀师工作小组不作统一通知,仅由个人分别知会老同学老朋友,且仅属定向知会。因接待能力有限,故请勿转告他人……

  后面内容为联系方式。

  虽然这个结果也曾是有所预料的,但是,收到这个消息,我心中仍觉如晴空霹雳,站立不稳,摇摇欲坠。

  心中默念:阿弥陀佛,大师远去,再无大师。

  六

  9月30日,岁在壬辰年八月十五。

  早晨7:52分,接到青城派第三十六代掌门人刘绥滨电话,询问南师情况,并告知网上已经一片哀声。

  我马上上网查看,主要是中国社科院研究员张国庆实名微博指认“南怀瑾先生已去世”。他在微博中写道:

  中国传统文化的积极传播者,南怀瑾大师,于2012年9月29日下午4时于苏州与世长辞,享年95岁!夜半闻讯,不禁想起读过的他的诸多著作,尤其是《论语别裁》,获益匪浅。他认为人生的最高境界是佛为心,道为骨,儒为表,大度看世界;技在手,能在身,思在脑,从容过生活。

  张国庆的微博在网络上掀起轩然大波,众人纷纷打电话给我,希望能予以证实,我说请以太湖大学堂的公告为准。

  午饭时,得到通知,晚上七点,举行南师荼毗仪式。

  六时过,来自全国各地、港澳台以及欧美等地的亲人、朋友、学生共二百多人满怀崇敬、痛惜之情齐聚太湖大学堂。宗性法师电话通知我马上去主楼。

  在主楼大厅,我见到了从成都赶来的张谷先生夫妇。谈及南师种种旧事,不免伤感满怀。

  七时许,由金黄色丝绸覆盖的南师灵柩由南师子女等人从楼上抬下来,在主楼里的亲朋学生,顿时哀声一片。宗性法师主持法事,众人齐声哀诵“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护送南师灵柩走出主楼。

  我在张谷先生旁,双手合十,口中低诵“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缓步而行,忆起南师种种,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南师的音容笑貌,直逼眼前,所有的人涕泪悲泣。

  不经意一抬头,我看见了朗朗明月,才想起今天正好是农历八月十五,是阖家团圆的日子,而南师却在一天前远走。

  当看到天上的月朗风清,晴空无云,群星皆隐。二百余名老学生,无不泪眼相对,庄重而深情地来送别最亲切、最敬爱的老师。当南老的灵柩在一声声的诵念陪伴下,由亲人护送出来时,所有的人无不泪奔如流,悲抑不已。

  来到荼毗炉前,大家已是悲不自禁。

  荼毗前的悼念活动开始,首先宣读了温家宝先生的唁电:

  惊悉怀瑾先生仙逝,深表哀悼,先生一生为弘扬中华文化不遗余力,令人景仰,切盼先生学术事业在中华大地继续传承。谨向先生亲属表示慰问。

  温家宝

  二○一二年九月二十九日

  温总理的数语悼词,表达了对南师道德文章的崇敬之情,对南师为弘扬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丰功伟绩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中央文明办常务副主任王世明先生充满深情地发表了告别辞,可惜因为当时没有录音,至今无法找到他的发言。

  南师之子南一鹏致答谢词,更令人感动:“父亲以天下人为子女,以子女为天下人。”南师的亲人,平时极少有机会见到老师,而老师却把所有的人当成自己的孩子,亲切而慈悲,“夫子,温、良、恭、俭、让”。是也。

  《人民日报》原副总编辑周瑞金代表太湖大学堂老学生致辞,他一开口“我们最敬爱、最慈悲、最智慧的南师怀瑾先生”,就引来了四周泣声一片。

  与南师感情深厚的周先生作《精神的导师文化的法主——在南师怀瑾先生祭奠告别仪式上代表学生的发言》,他说:

  我们最敬爱、最慈悲、最智慧的南师怀瑾先生,在壬辰年中秋月圆花满之夜,离我们而去法界净土。作为跟随老师多年的老学生,此时此刻,都会追忆起六年前,也是中秋月圆之夜,就在刚落成的太湖大学堂,老师白天为我们开示生命科学,夜晚与我们一起欢声笑语,共度佳节,感受教化,备受启迪。今天,碧空净洗,皓月圆明,天地在冥冥之中启示我们,老师宏深誓愿,救度众生,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已经功德圆满。

  我们所有学生今天都深深感念老师的教化之恩。他是一盏明灯,点燃了我们每一个同学的心。他毕生呕心沥血,不辞劳苦,为我们怎样做人、怎样做事,指明了一条正确修炼的人生之路。老师,就是我们精神的导师、文化的法主。

  我从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读到老师的著作,深深敬佩老师以现代眼光弘扬传统文化,指点世界,借鉴历史,评论人生,切中时弊,令人醍醐灌顶,深受教益。我曾写了《奇书、奇人、奇功》一文,在大陆最早地全面介绍老师,被汪道涵先生推荐给中央最高领导阅读。当时,老师正在香港促成国共两党和谈,为后来达成“九二共识”,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老师在台湾、香港,培育了一批虔诚的弟子。从香港来到大陆,老师已近九十高龄,他慈悲为怀,精神矍铄,创建太湖大学堂,创办吴江太湖国际实验学校,举办各种讲座论坛,极力弘扬传统文化,潜心探究生命科学。一大批中外学生都在这里聆听老师的教诲,感受老师的熏陶。老师的耳提面命,弘道扬法,循循善诱,让我们沐浴在无限温暖的巍巍师恩之中,激励着我们不断提升道德修养和人格水平。

  老师的肉体走了,老师的精神永存。老师是中华传统文化的集大成者,上下五千年,纵横十万里,经纶三大教,出入百家言。我据此拟了一副挽联,概括老师一生的精神和业绩:

  上联:世外高士儒释道禅净密宏深誓愿圣绩远播救度无边众生堪称当代维摩;

  下联:域中奇人军政经教科文筚路蓝缕甚多建树造福中华子孙史载功业千秋。

  千言万语难于表达我们对老师的惜别、敬爱、感恩之情。我们誓愿认认真真地践行老师的精神和品格,老老实实地遵照老师的教导做人做事。老师的事业永在!老师的智慧长存!我们一定要做到:事师如师在,道业永相续!

  老师,走好!我们永远怀念您!

  随后,长期追随南师的老同学、台湾薇阁学校董事长李传洪致辞,他追忆了1994年南普陀寺完工的那一天,南师 “南禅七日”时,南师的师弟通永师父从四川峨眉山来南普陀寺前来相见的情形。他认为南师用人生的最后阶段,实现了伟大的生命工程,南师可以在当下就进入了定境,进入了涅定静的程度,这就是体现生命科学最大的实证。

  接下来,吴江太湖国际实验学校校长郭姮致悼词,她哽咽着说:南师曾告诉她,教育只有两个目标和目的,一个是培养善念,好好做事,好好做人,恭恭敬敬、认认真真的做好每一件事情。第二个交代要培养每一个人的别境慧,让每一个人按照自己的禀赋,坚强地、自立地站起来,能够好好照顾,帮助别人。

  郭校长还深情地回忆起了南师与学校的点点滴滴,她动情地说:“你有一天给我开玩笑说:你要把学校办好,照顾好所有的一切,因为我来读的时候,这个学校比现在要好。你常常说,有一天,一个小朋友对你说:你讲完了没有,你讲完了,就该我讲了。他说,那就是你们讲得不好,我要给自己上课了。”

  举火仪式由中国佛学院副院长兼教务长、成都文殊院的宗性大和尚主持。众人诵七遍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后,按佛教仪轨,进行荼毗。宗性法师手持火烛,诵《为南公怀瑾大士荼毗语》:

  应化人间乐太清,七星了然住大坪。

  远走康藏通禅那,缤纷法雨坠紫云。

  恭维南公怀瑾大士。一九一八年农历二月六日降生。浙东乐清人士。一世行藏,已载籍章。上下五千年,纵横十万里,经纶三大教,出入百家言。平生功绩,难描难绘。二○一二年农历八月十四日,化缘既尽,大事已毕。游戏人间九十有五载。醉心法海七十余春秋。向上一乘,早识贫无立锥之旨;随顺世情,不费依样画葫之机。今予: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笑曰:俄而一梦,是梦非梦,梦里梦外,梦梦梦梦。南公怀瑾大士,印如是耶?既今末后一着荼毗一句,又如何举扬?

  灵岩诸子出火宅,太湖水印峨眉月。

  四大五蕴如意树,一粒粟米沧海阔。

  宗性 拙

  然后投火入炉。火光熊熊而起。

  众人纷纷跪拜,口诵佛号,向火中的南老遗体行礼。我与王红、高红梅等人跪在一起,只听得彼此哭声不止。

  从此一别太湖后,世上再无南怀瑾。

  此时,不由想起了南师的那首《聚散》。

  桌面团团

  人也团圆

  也无聚散也无常

  若心常相印

  何处不周旋

  但愿此情长久

  哪里分地北天南

  南师与众人,聚亦散,散亦聚,聚散两依依。

  七

  从南师一些友朋和学生的文字中,可以为我们简单地梳理出南师最后的时光。

  早在半年前,就有一些不好的征兆出现。

  2012年4月4日,有道友拜访南师时,南师说:“半年后可能不在了。”后又怕道友忧虑,遂说:“半年后去其他地方住。”

  5月29日,乐清市人大主任赵乐强、副市长方青,南师老家所在的翁垟街道办事处书记赵旺杰和主任朱小恭去看望南师时,那晚南师讲到自己龙年有劫,也许当时来访者只看到南师当时精神矍铄、健步如飞的一面,没有留意他这淡淡一语;或许大家都期望南师长命百岁,根本就不相信南师这一说。

  据魏承思先生文中所记:

  8月13日,我打算去大学堂,怀师让马秘书转告:老师感冒,我去了他就要招呼我,希望这次不要去。我顿时觉得他这次一定病得不轻,因为20年来从来没有一次不想我去看他的。8月16日,我在报告中问他,读完了12遍《楞严经》,接下去应该读哪一部经。4天后,他在报告上最后一次批示:“最近气运不对,我也在维摩病中,深深业力之感,不可说不可说啊,无法与不知者言也。你从那年开始学佛,凭我深切的记忆,你真正发心想修行学佛,散散漫漫的还不到两年。承蒙信任,你恳切读《大宝积经》后,我希望你先能做到精读《楞严经》100遍,希望在10年、20年中贯通事理、证得真如,此话早已有所说明,只是你并不留意。我从青葱学道,身心投入出世修证法门,至今95岁,经常自惭暗钝,于《楞伽》《楞严》二经,我从数十年身心投入求证的功力,尚不敢说是望及涯际。你这个话已经问过我三次以上,我都有所答复,或微笑而轻答,实际上语重心长,都已说得明白了。你如果对此有疑,今后10年、20年中,希望你深入《华严经》《瑜伽师地论》两部大经论去吧。我老了,再没精力多说了,言尽于此,抱歉。”怀师以前对我说话从未如此严厉过,最初有点难受。反复读了很多遍,才体会怀师对我的拳拳之心。但只以为他是对我爱之深、责之切,没想到乃是最后遗言。

  9月2日,我写报告回复怀师的批评,回顾了专修两年来的历程。5日,怀师请秘书回话:“现在四大违和,这篇报告要严重答复的,所以不要着急。慢慢来。”但最后没有等来他老人家的只言片语。怀师会怎样答复?这将是够我参一辈子的话头了。

  据刘雨虹老师(时间:2013-06-19 10:26:58)在她的博客“刘雨虹博客”中发文《东拉西扯·说老人、说老师、说老话(四十九)》中有记载,我们可以大致梳理出南师入院过程。博文如下:

  多日来,常常听到一些不实的传言,有关南老师走前的一些情况。老师生前曾多次说过,他是不会进医院的,去年八月身体欠安时,也说过不去医院。

  8月下旬有一天,沙弥(郭姮妟)特別请了一个著名医院的医师,来给老师看诊。这位医师建议老师去医院先作检查,老师也没有同意,因为老师始终是自疗,吃的是科学中药(成药)。

  关于这方面,宏忍师最清楚了解,因为她毕业自厦门大学中医学院,在多年随侍南师的岁月中,也跟老师继续学习有关医理各方面的知识。

  南师去年8月中旬,闭门谢客,8月27日起也不再到办公室了,有重要事务则上楼请示。不久南小舜(师之次子)及南国熙(四子)分别从温州、香港前来探视,老师仍表示不去医院就诊。

  8月28日,陈照凤(老师在台湾学生)从台湾前来,帮忙照应老师。接着在上海帮老师的阿姨,也来协同永会师、宏忍师等照护老师的工作。

  9月14这天,宏忍师值班照料,到了中午时分,老师咳嗽不止,很久很久,情况未见缓解,宏忍师侍奉在旁,问道:“老师,要不要改变方式,到医院去?”

  老师说:“好吧!你要通知大家。”宏忍师马上联络李素美、沙弥、马宏达以及南家兄弟们等,立刻安排救护车前往上海的医院。老师对沙弥说:“你去拿那个箱子,里面有30万元,你收着。”沙弥说不要,当时照凤和宏忍师都在场,老师说:“你拿去。”沙弥才去拿。动身前,老师说:“此时要借用一下西医了。”

  在救护车中陪同的,是李素美、何碧默(国熙妻子)、沙弥和宏忍师四人。另车在前行的是许江和郭彧嘉(沙弥弟)坐的车子,牟炼驾车随救护车之后。马宏达于访客走后,即赶赴医院……

  送老师去医院的救护车,在14日下午4点多钟出发,路上曾略有阻塞,到达医院时已经是6点多钟了。

  医院先给老师做了初步的检查,心电图、血压……然后才进入病房。医生立即开的药是:消炎、化痰、利尿。

  老师服药后不久,咳嗽减轻了,小便了几次,老师还开玩笑地说:到上海来,就撒了三泡尿!

  当晚是宏忍师和小君守夜,照顾老师。

  次日(15日)上午9时,老师的儿子南国熙夫妇赶来了,南国熙还对老师说:鸠摩罗什也害病啊,而且病了很久。老师听了微笑,轻轻拍了拍国熙的头。

  由于来照应的人太多,不能都在病房中,医院很周到,特别拨了一间办公室给大家作为轮值休息的地方。

  老师的二儿子南小舜也赶来了,老师忽然对他们说:我对不起你们。两人听到就哭了,因为九月九日的时候,老师也对儿子们说过一次对不起他们。小舜和国熙说:爸,不要这样说,都过去了。旁边有几个同学也掉下了眼泪,深知老师多年来公而忘私,不能不疏离家属,甚至国熙每次来大学堂看父亲时,照样也要缴住宿费的。

  看到老师的病况好转,大家都安心了,以为没有问题了,李传洪就回台办事,南国熙感冒怕传染,夫妇二人回香港去了。

  16日上午,老师还与大家闲谈,并嘱咐沙弥快回去照看实验小学。到了傍晚,老师又开始不太舒服。

  17日上午,老师喉咙不畅,南家兄弟家人和许多同学又都回来了,马有慧、彭嘉恒夫妇也赶来了。马有慧给老师背部按摩后,老师觉得舒顺些,又请宏忍师拍打背部,促使积痰吐出。

  医生来了说,传统吃药疗法,如未能治愈,必须做进一步检查,找出病源,才能判断正确,彻底治疗。老师于是同意,于下午3点半做了CT。当晚,医院又安排了肺科专家会诊,医生们都表示,要待次日看到CT报告,才能确定。

  第二天(18日)上午,CT检测报告出来了,显示老师肺部有真菌感染,另有一小处有些阴影,如要明确,必须再做进一步复杂的检查,那是很痛苦的。

  下午2点多时,医生过来了,认为老师一来年事已高,二来太瘦,所以不建议再做这样复杂的检查,也担心检查过程中,万一有意外反而不好,故而对老师说:我们的能力到此为止了。马宏达接着说:老师,接下来要靠您自己了。

  老师听到后,立即写下:明白,好!!

  几天来,老师躺下的时候少,多数时间是坐着的,但不一定盘腿。此时听了医生所说,也表达了自己的了解后,开始活动颈部、腰椎……半小时后再一次活动,经过两三次之后,即稳坐不动,像他平日打坐那样。

  直到傍晚,守护的宏忍师父等人在旁,看到老师仍然坐得很安详,一夜在气定神凝中度过。

  19日晨6点40分,在旁的宏忍师等,忽然听到老师身体中有一个戛然而止的声音(像开关突然关了一样的声音),发现老师鼻息没有了,脉搏也极微弱,近乎没有了。于是立刻通知医生,心电图检查显示出来的是直线,间隔很久才突起一点点的状态。这时在旁边的,有宏忍师、小牟、小君和护工,以及当夜在休息室值班的小崔和小许。

  不到十分钟,国熙夫妇来了,此后南宋钏、南小舜、李素美、沙弥、阿嘉、马宏达、谢福枝、马有慧夫妇、小乌等,得到消息陆续都来了(来的人还有不少,无法细说)。

  医生和南小舜(中医)都看了老师的瞳孔,并未放大。

  于是大家共同商议,决定下午两点送老师回大学堂,谢福枝立即回大学堂安排接应。

  两小时后,南小舜再验老师的眼睛,瞳孔不但并未放大,而且脸颊滑润。

  回去所乘坐的不是救护车,是大学堂三排座椅的车子,由小许驾驶,沙弥坐在副驾驶位,第三排座位是马宏达和王洪欣(学校拳术老师)二人,在他们腿上铺放软垫,南老师躺着,周围用软枕垫着。

  第二排座位向后转,与第三排相对,上面坐了四个人,阿嘉、小牟、小乌和马有慧,他们面对着老师随侍。

  就这样,于19日下午2点多动身,4点多钟就回到了太湖大学堂。

  老师在医院五天期间,病房中24小时轮流守护的人有:宏忍师、照凤、小乌、小牟、小君、南荣荣和那位护工,还有马有慧、何碧默。

  老师回到大学堂后,即放躺在他卧室的床上。卧室外一间是书房,书房外是医药室,室门通走廊楼梯,是老师出入之门。

  19日当晚开始,护持老师的有三人,各在一间屋中,每天两班轮值,共六人。参加护持的人共有二十余位,有人轮值多次,有人只有一次不等。

  次日,南家兄弟家人前来,讲到老师有关的许多事项,这是重大的事,当即请来李素美、李传洪姐弟,还有马宏达、李慈雄、吕松涛、谢福枝等,大家共同商议,先组成七人护持小组(宏忍师、素美、南一鹏、宏达、慈雄、松涛,我为召集人)。

  小组每日晚饭后在主楼会议室聚会,先由宏忍师报告老师情况。实际上聚会时大家都可参加,都可以发言,并不限这七个人。

  当宏忍师报告老师的情况一切平静如常时,大家却有不同的意见;有些人认为,19日上午,医生已宣告“不建议作进一步检验”,而且心跳、呼吸和脉搏也没有了,说明老师已经过世,现在应该处理后事。

  另有一些人认为,在医生宣布放弃后两小时,老师的瞳孔也并未放大,况且,气住脉停本来是禅定的现象,老师70年代,在台湾也曾由医生测试过;当老师进入禅定时,也是气住脉停,心电图上呈现一条直线时,当时把医生吓坏了,以为老师休克死去了,(《禅门内外》一书中曾记述此事)。所以,认为现在的老师,是入定状态,不是死。

  大家争论了一阵,结论是发布消息,老师在禅定中。这是根据守护同学报告的,老师看起来仍像平常一样。

  连续几天,情况困扰着每个人,老师仍然平静地躺在那里。直到28日的傍晚,从香港来了两位医师, 林德深医师和他的太太李丹医师。

  林医师是国际知名的遗传医学专家,李医师是神经科专家,他们两位医师在医院服务,都有很多临床经验。过去他们也常来拜望老师,探究生命的各种问题。

  28日晚,两位医师在主楼会议室与大家见面,他们先说了基本的医学常识,并讲解西方医学对死亡的定义。

  初期是当生命现象没有时(呼吸停、心跳停、瞳孔散大),就认定为死亡。后来因器官移植的需要,再加上一个脑波停,才算死亡。

  不过亦有报道,有人在被裁定死亡之后,又恢复生命迹象。

  所以,以往医院所认定的,没有生命现象就算死亡,绝对是有问题的。据医方研究发现,美国在一年内就这样被误判为死亡的,有七千人之多。

  所以,在西方的医学界,对生命终结的判定,越来越复杂困难了。

  两位医生说,目前针对南老师究竟是处于禅定还是死亡的情况判断,应该分成两步:第一步:检查是否有生命现象;如果没有生命现象时,必须再作第二步:检查是否有死亡现象,二者具备才算死亡。

  所以根据两位医师的阐释:南老师没有生命的现象,不能就判定为死亡。由此来看,老师19日离开医院时,绝对不是“已死”。

  29日上午10点半左右,两位医师带着医院借来的仪器,去给老师作检测,陪同去的有南国熙、南小舜、宏忍师,一共五人。

  详细检查之后,直到下午1点多钟才完毕。医生们根据各项检查资料,仔细研判,然后林医生在主楼小组会议上宣布:“南老师已经没有生命的迹象,部分身体已出现死亡迹象,身体不可再用了。”当林医师讲到这里时,忽然忍不住大哭,不少人也一同落泪……

  下午4时左右,本地的法医确认了老师的死亡诊断。

  9月30日晚,在太湖大学堂进行了南师荼毗仪式。

  (王国平:1976年生,诗人、作家。四川江油人。著有人文地理随笔《都江堰——比长城更伟大的工程》《都江堰:两个世纪的影像记录》,大型访谈录《现在的我们——5·12大地震都江堰幸存者口述》,诗集《挽歌与颂辞》《琴歌》等。作品曾入围全国鲁迅文学奖,荣获四川省“五个一工程”奖、四川文学奖等。现居四川都江堰,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全省委员会委员。本文经作者最后修订,未经授权,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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