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五
因缘际会,我得以前往太湖之滨拜访南怀瑾先生。
时在2011年9月2日,灵岩枫叶始红。
此时,距离当年在佛教界轰传一时,被誉为新时期中国居士禅兴起的标志之“灵岩打七”已过去了近七十年。
在太湖大学堂,我与南师相谈甚欢且受益匪浅。我随身带去的,除了《都江堰市灵岩寺百年影像》、《维摩精舍丛书》之外,就是我写的那篇《未进山门先一笑——1940年代佛学大师袁焕仙、南怀瑾在灵岩寺的佛事活动》书稿。
可惜,谈话中一直没有机会将书稿呈送给南师指正。我当时就想,哎,可能没有机会请南师厘清灵岩法会那段历史了。
然而,缘分又一次眷顾了我。
那天晚上临走前,我试探着说:“南老师,我写过一些文字,是关于袁太老师和您在灵岩寺活动的情况,有些史实无从考证,想请你批评斧正。”
南师高兴地说:“好呀!带来没有,带来的话拿给我看看。”
于是,我将随身带着的书稿恭恭敬敬地呈递给南师。
缘六
我想南先生太忙,有太多的大事要事去做,收下书稿,可能是出于对我这个晚学的关爱,或许不一定有时间阅读和处理。
然而,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十一天后收到先生的来信。
2011年9月13日,我心情万分激动地打开南先生回复我的电子邮件,先生在信中指出了我的那篇《未进山门先一笑——1940年代佛学大师袁焕仙、南怀瑾在灵岩寺的佛事活动》中的一些史实的失误,甚至包括一些时间的误差,可以想见,南先生在百忙之中的阅读是何等认真与仔细,这让我非常感动。
南先生在信中说:“……现在我非常欣赏你的才华,你还年轻,我目前有一件事,你能够写一篇真实的纪录……”希望我能再次去太湖大学堂,呆一段时间,做他的一个关于袁焕仙灵塔的口述。受此邀请,我非常激动的同时,又担心辜负先生的信任。
缘七
2011年10月24日,我再次来到了太湖大学堂,在此小住三日,每天昼观太湖风情,暮聆先生教诲,获益匪浅。
南先生为我深情地忆起了袁焕仙灵塔的修建过程,又提供了一些相关资料,希望我能写一篇纪实文学。
临走前,南先生说:“你的文字风格是我很喜欢的那种,写得文情并茂,引人入胜,大有当年还珠楼主写《蜀山剑侠传》和《青城十九侠》的味道。其实这次请你来,我是想跟你谈一件更重要的事。这些年来,很多人都想写我的传记,我都没有同意。因为我怕他们把我的传记写得太实太死,写得不食人间烟火。我想要的传记是:既要尊重历史事实,又要有文学性、趣味性、可读性,这样子才好玩。我觉得你可以完成这项工作。就是不知道你的时间允不允许,可能需要一年,我每天讲一段我的经历,先把它整理出来,然后根据口述,再写成传记,肯定会非常好看。你先回去,跟单位的领导报告一下,看能不能请这么长的假……”
大家可以想象,我当时内心的欢喜。
有机会在南师身边亲近一年,这需要多大的缘分与福报啊!
缘八
从太湖回来后,我立即向领导汇报了此事。听说能有机会为南先生做口述历史,创作《南怀瑾传》,领导非常高兴,认为这既是我的莫大荣幸,更是都江堰市的无上荣耀,积极支持。
这期间,南师还安排人给我快递了一本紫禁城出版社2004年出版的口述历史图书《宫女谈往录》,并说,这本书为口述历史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的文本。作者采访了晚清慈禧太后呼作“荣”的一位宫女,她13岁进宫随侍慈禧前后长达8年之久,18岁由慈禧指婚,赐给一个太监,随着时事动荡,她的生活也颠沛流离,愈加凄惨。在书中,宫女荣儿断断续续道出了当年宫中生活的点点滴滴,有宫女的生活细节,慈禧“老佛爷”的起居,光绪皇帝鲜为人所知的佚事,以及太监做人的羞辱和煎熬等等。这些谈话内容正史不载,野史难寻,具有对正史作补充和诠释的价值,并极具可读性。故南师推荐给我阅读,以作他所追求的传记要具有“趣味性、可读性、文学性”之借鉴。
如今,南师已远行,《宫女谈往录》仍放在我的案头。
缘九
2012年4月21日,我再次应南师之邀去太湖大学堂。
当天晚饭后,南师让我和他一起到了六号楼三楼。南师对口述历史和传记创作进行了更全面的安排,包括吃饭、住宿、交通、采访、撰稿、审稿、发表、出版等诸多事宜。最后他说:“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袍哥人家,说了话就算数,也不需要立什么字据。”
下楼时,南师说:“国平啊,你要抓紧时间,我等你来。”
两个月后的6月26日,我带着笔记本电脑、换洗衣物和一颗对南师的仰慕与尊崇之心,来到了太湖大学堂,开始了人生中最值得珍藏的一段岁月,那是一百天的美好时光。
(王国平:1976年生,诗人、作家。四川江油人。著有人文地理随笔《都江堰——比长城更伟大的工程》《都江堰:两个世纪的影像记录》,大型访谈录《现在的我们——5·12大地震都江堰幸存者口述》,诗集《挽歌与颂辞》《琴歌》等。作品曾入围全国鲁迅文学奖,荣获四川省“五个一工程”奖、四川文学奖等。现居四川都江堰,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全省委员会委员。本文节选自《南怀瑾的最后100天》。未经授权,请勿转载。)